我已经很久没再想起她了。
她离开了太长时间,久到我已经头发花白,逐渐记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史书上关于她的寥寥几句:
“平嘉四年春,废后闻氏薨于凤藻宫,年廿一,谥恭谨。”
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下辈子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远离宫闱倾轧,权力纷争。
等到春日柳枝抽梢,找一个晴朗有风的日子,将她的风筝放起来。
放得高高的,能让我知道就好。
《不见春》 宫女视角文
闻娇是在平嘉四年的三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去的。
那时候,她才不过二十一岁。
她死时,嘴唇乌青,鼻腔大股大股地渗出血珠来,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断掉的风筝线。
我匆忙从御膳房赶回去时,她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凤藻宫的葡萄架下。
嫩叶的掩映下,她身上的窄袖襦裙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像一株挺立舒展的牡丹。
珠钗金簪散落一地。
满目的红。
我忽然呼吸一窒,鼻尖发酸,忍不住落泪。
半个时辰前,她还在跟我说:“霜儿,等葡萄熟了,我们就酿几坛甜酒,埋到东墙角的桂树下,明年再挖出来喝,想想就觉得是一桩美事呢。”
闻娇说这话时,语气温温柔柔,眉眼弯弯,脸颊也微微染上薄红,罕见的有了些气色。
她的身子自入宫后就不大好,总是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咳嗽个不停。
清早起,我伺候她梳洗时,她破天荒地让我找来那套压箱底的红裙。
“红色的显气色些。”
她还跟我说:“霜儿,帮我梳个利落点的发髻吧。”
我以为她的病终于要好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不过是她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东西收敛起来,装到一个描金雕花的盒子里。
触碰到闻娇冰凉的指尖时,我忽然想起初次见到她的场景。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天盛二十二年的冬天。
寒风呼啸,鬼哭狼嚎,积雪足有一尺深。
那一年,我才刚满十三岁。
琼州灾荒,我和爹娘在混乱中失散,不幸被人牙子拐了去。
嵩阳长公主花了五两银子,将我买回来,给府中的小姐做婢女。
我脑子愚钝,没读过什么书,只幼时跟着老秀才学过一段时间,略识得几个字。
凑巧的是,这两个字我都学过。
“娇者,娇姿也。”
闻娇长得貌美,她的眼睛格外好看,像夏日深潭中浸凉的黑玉。
外祖母是当朝楚太后,亲舅舅是皇帝,母为公主,父位列侯,她一出生就早早地被封了郡主,赐号南平。
整个北朝,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和她一般尊贵的闺阁小姐。
我扯着衣角,怯生生地抬头。
闻娇冲我笑了笑,一双柳叶眉弯弯,瞳仁黑白分明。
没有鄙夷,没有不耐烦。
全然不似我之前遇到的那些权贵,他们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草芥。
她过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躲。
我的手不够干净,手心因为常年割猪草而布满老茧,看起来脏兮兮的。
闻娇像是看出什么,有意转了个话题,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柳……柳元霜。”我哆嗦着唇,讷讷回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霜儿了,你家里可还有亲人?”
我呆愣愣地点头,又立马像拨浪鼓一样猛地摇头。
我在公主府偶然遇上同乡的穆家大哥,村里的人传话过来,说是再没见过我的家人,还不知爹娘是死是活。
其实我心里清楚,爹娘上了年纪,行动又不便,没人照料着,恐怕是凶多吉少。
“以后霜儿就把我当姐姐吧。”她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像极了幼时母亲哄我睡觉。
长公主对闻娇这个女儿颇为爱重。
她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宝石头面,有一盘接着一盘的珍馐美食。
可她从来没什么架子,她总喜欢把天香楼的玫瑰酥饼掰开,分给我一半。
然后我们就躲在公主府的后墙角,荡着秋千,偷听蟋蟀讲话。
这是我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闻娇薨逝的消息,内事府的人推三阻四,就是不敢向裴策禀明。
可是我敢。
我换上一件素白色的衣裙,独自一人去了太极殿。
我知道,今日程青颖出尽了风头,裴策下旨封她为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东西六宫。
她的亲弟弟程渡,前不久刚大败敌军,收复了北朝割让给鞑靼的土地。
江山美人兼得。
我想,裴策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太极殿外立着的侍卫拔刀拦住了我,声音浑厚粗犷:“退下。”
刀尖离我的胸口只有半寸,我识相地后退了一点,然后直挺挺跪下。
膝盖砸到地上时,发出沉闷闷的声响。
我跪了一个时辰。
直到天蒙蒙黑,太极殿里点燃了烛火,裴策身旁的太监才将我唤进去。
隔着一层月影纱,他的身形影影绰绰,半晌才问:“怎么,她来不了,就又让你来求情?”
我扯了扯嘴角,没应声。
裴策又讽刺地笑:“大长公主贪墨之事证据确凿,你告诉她,朕此举已是仁至义尽,勿要再痴心妄想。”
“奴婢不是为嵩阳长公主之事来的。”
我打断他的话,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阐明事情的始末。
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哽咽:“废后闻氏,薨。”
泪珠在我眼眶里转了一圈,逐渐模糊了视线。
我隐约看到裴策的身形一晃,茶盏不小心被他的袖子拂落,温热的水飞溅一地。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
一秒,两秒,一刻钟……
“朕知道了。”裴策的声音囔囔的,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哭了,但转念一想,又被自己可笑的想法吓住。
裴策怎么会哭呢,他那么一个冷心冷性,极善伪装的人,绝不会为了闻娇而哭。
我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关门的一瞬间,风吹起纱帐,我看见那位至高无上、春风得意的帝王从榻边滑下。
赤足掩面,头发散乱,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几乎要沁出血来。
其实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想起之前的事了。
以至于我差点忘了,十五六岁时的闻娇,亦如春光一般明媚。
爱笑爱闹,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新奇与期待。
那时候裴策还是临清王,在众位皇子中排行第五,生母是关雎宫王夫人。
与闻娇关系好的并非只他一人,还有云贵妃的一双儿女。
太子裴仪和云乐公主裴晚姝。
我之前就听人说过,陛下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皇后,可这位皇后犯了错,畏罪自戕,吊死在了凤藻宫。
后位就此空置,宫中风头正盛的便是云贵妃娘娘。
青梅竹马的情谊,打小他们四个就喜欢凑到一起,打打闹闹的。
我就站在一旁捂嘴偷笑,时不时添上茶水和几盘糕点。
我曾亲眼瞧着,闻娇趁太子打盹的时候,取了毛笔蘸墨,悄悄在他脸上画了一只大癞蛤蟆。
再由裴策添上四条小短腿。
太子醒的时候,我们都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鼻孔往外冒着热气,着实辛苦。
他还有些发懵,整个人游离在状况外,等到发现时,已然大摇大摆地在长公主府转了一圈。
“娇娇,你竟敢捉弄孤!孤要跟嵩阳姑姑告状,罚你抄一百遍《金刚经》,让你半个月出不了家门!”
太子这句话打蛇打七寸,一下子就让闻娇止住放肆的笑,立马乖乖坐正。
但她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对了,说到四,闻娇似乎与“四”这个数字格外有缘,她及笄的日子也跟“四”有莫大的关系。
开了春,冰雪消融。
闻娇的及笄礼就定在四月初四,一个槐花正香的时节。
嵩阳长公主请了福寿双全的吴王老太妃做正宾,老吴王是太祖的弟弟,论辈分,陛下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叔父。
闻娇穿了一身嫩红色的窄袖襦裙,纱质的裙摆轻柔飘逸,鲜妍的仿佛枝头开得正艳的凌霄花。
如云一般的鬓发上没什么修饰,只有我晨起为她绾发时,随手簪上的两朵素银花钗。
长公主将柳枝浸泡在水里。
这水是早就备下的无根之水,用来祛除污垢,祈求福顺最好不过。
她笑着把闻娇叫到身旁,用沾了水的柳叶轻轻扫在闻娇的额前,口中还说着吉祥话。
“一转眼,我们娇娇都长这么大了。”
“是呢,及笄就是大姑娘了,也要计划着挑选夫婿了。”
命妇们围作一团,各说一句,热闹极了。
我那时怎么也想不出,像闻娇这样皎皎明月一般的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儿郎才配得上。
我远远地站着,瞧见闻娇偷偷往侧边瞄了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真看见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太子。
太子察觉到她的目光,甚至还悄悄扮了个鬼脸。
我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多想,笄礼就要进行下一步。
云乐公主作为闻娇的闺中密友,做起了赞者。
她接过放置罗帕和发笄的托盘,递到吴王老太妃的手中。
闻娇冲她眨了眨眼。
云乐公主顿时眼神一亮。
吴王老太妃由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闻娇面前坐下,亲手为她加上发笄,高声吟诵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后半个流程,闻娇避开众人,悄悄拉着我溜到后院。
“霜儿,笄礼可真繁琐啊。”她坐在石凳上,支颐着说。
我知她是觉得没意思,于是笑着打趣道:“单是个笄礼,郡主便厌倦了,若是日后婚配,岂不是日日都要烦心。”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给她看。
“不一样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慌忙别开脸,耳根顿时红得烫了起来。
又一转话头,故作生气的模样,还伸手挠我腰间的痒痒肉:“好啊,霜儿如今胆子肥了,竟敢取笑本郡主。”
“霜儿哪敢啊。”我佯装求饶,可怜兮兮地挤出一丁点儿眼泪。
我正欲再次开口,便听见太子清亮的声音。
“娇娇,原来你躲在这里,让孤一顿好找。”
他远远地招了招手,右臂还紧紧地抱了个描金雕花的大盒子。
待走近了,打开一看,里面塞满各色小玩意儿,栩栩如生的泥咕咕、做工精巧的风筝,还有雕刻的木头人偶。
“送你的及笄礼物,喜欢吗?”太子得意地问,眼神中俱是骄傲。
不知为何,我总觉他那时的小动作、小表情,像极了一只翘起尾巴,等人顺毛的白狐狸。
“这是你做的?”闻娇拨弄了几下那人偶的脸颊,接着说:“怪不得手艺……”
她像是有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太子忍不住开口:“如何?”
太子问这话时,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紧张到用右手揪住衣服。
闻娇盯着那人偶看得仔细,故而没瞧见,但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勉勉强强吧。”闻娇点了点头,忽然惊奇道:“不会真是你做的吧?”
太子一噎,连忙反驳:“那当然……不是,孤手艺才不会这样!”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和闻娇都抿嘴笑,心知肚明这究竟是谁的手艺。
太子不好意思地转头,眼神飘忽,落不到实处,耳根悄悄攀上一层红晕。
是我太过愚钝,以至于很久之后,才知晓闻娇对太子的小心思。
毕竟在旁人看来,很多时候她对裴策,要比对太子更好一些。
天盛二十三年的冬天并不太平,雪灾频发,北朝冻死了许多牛羊和马匹。
这样的年代,牛羊对于百姓来说,像性命一样重要。
于是大臣们的眼睛盯上了鞑靼,一个从马背上赢来天下的游牧国家。
腊月十八,鞑靼三皇子乌拉贡携使臣入朝,陛下在琼林苑设宴款待。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之后,乌拉贡的眼神逐渐迷离。
他向陛下提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请求:只要北朝有人的马术胜过他,鞑靼愿以原价的三分之二,向北朝出售一千头牛和三千匹骏马。
乌拉贡的马术远近闻名,他是鞑靼第一勇士,胜过他的可能几近于无。
陛下没有拒绝,只是在太监传话时,吩咐他加上一句尽力而为。
雪天路滑,围猎场久无人来,光秃秃的树干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裴策骑的那匹马突然发了癫,硬生生将他给甩了下来。
没人事先想到,雪窝里藏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他的左腿被划伤。
长长的一道口子,严重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汩汩的血染红了衣服和地上的白雪。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是我从前来通传的太监口中得知。
他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一切场景尽在我眼前。
“你说什么?”闻娇的手一顿,清冽的茶汤便溅出来几滴,打湿了她烟紫色的衣摆。
“那策表哥如何?”
闻娇自小跟着宫中的教导嬷嬷学习礼仪,人前总是规规矩矩地叫裴策一声“策表哥”。
我扶起闻娇,觉得她搭在我腕上的手有些凉。
我随闻娇赶去时,裴策正坐在木凳上。
他倒抽一口冷气,却眼角眉梢俱带着笑意,哄着众人:“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这一点小伤就畏畏缩缩。”
“那策表哥可还好?”闻娇走近,有些急切的问。
“一切都好,娇娇不必忧心。”裴策眯眼笑。
太子突然“哎呦哎呦”地痛叫。
他因为制服失控的马儿,故而崴了脚。
明明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耳朵也竖起来,却又在闻娇转过头来的一瞬间,装作没事人似的扭过头。
闻娇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走到太子身旁,用只有我们几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了句:“活该,技艺不精还偏要逞强。”
太子无辜地吐了吐舌头,却无力反驳。
闻娇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起初我以为,喜欢一个人会对他客客气气,千般万般的好。
后来才明白,其实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说话都肆无忌惮。
催更请点左下角赞同。
在我 21 岁生日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用陌生号码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要不要去看樱花?
我开了 5 个小时候的车,等了他一夜,他也没有来。
而当天晚上,我的爸爸,二哥二嫂,还有两个小侄子都被丧心病狂的毒贩杀了。
全家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原来他约我去看樱花,是为了保护我。
他到底是谁?
1
苏不忘:
我是你妈。
这封信是我一字一字一笔一划写的,你最好给我认真看。
别嘀咕,你以为我愿意写吗?
还不是他们逼我的,说你那里不能通电话,只能写信。
烦死了。
这封信不长,因为等会儿我还约了隔壁的张老师打麻将,去晚了好位置就没了。
这封信的目的只有一个,回答你走之前问我的那 3 个问题。
第一,你爸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第二,你爸是怎么死的?
第三,我是不是巴不得你没出生过?
来,咱们一个个来。
2
你爸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可能你对你爸有什么误解,才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爸,高中文凭,小个子,小眼睛,黑瘦黑瘦的,整天戴着个灰色鸭舌帽,一张阴沉的脸就没怎么笑过。
浑身上下,也就那个鼻子还能看。
所以他在我面前晃悠了快一个月,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后来有一天家里聚餐,我二嫂喝多了,没轻没重地跟我说:「找男人呐,首先得看鼻子,要找鼻子高的哦。」
「为啥?」
「鼻子高,那玩意儿厉害的呀!」
然后,我二嫂提起了你爸:「你看咱们家新来的司机,他那鼻子,有料。」
我这才注意到你爸,散场回家路上我故意坐在副驾驶,盯着他瞧。
因为鼻子挺拔,他的侧脸确实好看,可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嘴唇。他的唇很薄,像是锐利的刀片,紧紧抿在一起,嘴角轻轻凹出一个小括号。
我忽然想起,二嫂也说过,嘴唇薄的男人大多薄情。
我曾以为你爸是个例外的,但并没有,他果然不是个东西。
那天高架桥出了事故,我们绕路回家。
正好路过一片樱花林,车开过,卷起一路花瓣,扑棱棱迎面卷过来。
我惊呼一声,兴奋地开窗。
花瓣飘进来,落在你爸的脸上,他想去摘,可笨手笨脚摘不掉。
我探身凑过去,帮他拿掉嘴角的樱花瓣。
你爸突然老脸一红,然后罕见地,抿嘴笑了下。
自那以后,他每次接我回家都故意绕路,走樱花林。
自那以后,副驾驶成了我的专用。
自那以后,他话多了起来,甚至知道怎么逗我笑。
自然而然的,在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偷偷把你爸拽进了房间。
没别的,我迫不及待的想验证一下我二嫂的话是真是假。
那天晚上,从你爸的表现来看,高鼻子的预言是真的。
后来,我花二十年的时间,付出了惨痛代价,证明嘴唇的预言也是真的。
还好你没有遗传他的薄唇。
你那双饱满红润的大厚嘴唇子,一看就是个好男人。
3
小时候你问过我很多次,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每次我都说,你爸是那种雷会追着他劈的混蛋。
你肯定不信吧?今天,就跟你说说你爸是怎么坑我的。
我跟他在一起时,我才刚刚满 20 岁,你爸跟我说他不到 25,可实际上他都 29 了。
你爸说他过去是当兵的,可实际上他打架斗殴坐过牢。
这些都是你外公查出来的,还当着我的面让手下人把你爸狠狠收拾了一顿。
要不是我拼死拦着,你爸那天可能就被外公打死了。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在二十几年前,你妈妈我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你外公是个黑白道通吃的人,但他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也不关心,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事。
那时候的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满脑子都是你爸。
当时我把你爸护在身后,握着一个铅笔刀,按在手腕上。
我对你外公吼着,我说你要是敢动苏伟和,我也不活了。
你外公脸都气歪了,咬着牙说你想好了,那小子眼神不善,来路不明,你摆弄不明白他。
我心想我管他眼神善不善,鼻子大就行了。
你爸在身后咳了一声,忍着剧痛,嘴唇惨白,一只手紧紧抓着另一只。
他刚刚被外公切掉了两根手指,地上滴滴答答都是他的血,看着眼晕,又心疼。
你爸用不卑不亢的语气,突然跟你外公说,我今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我问他,那我呢?
你爸看也没看我一眼,走了。
我堵得慌,又气又急,捡起他被切断的手指,用力朝他丢过去,像两根香肠一样弹落在地上,他无动于衷。
你外公倒是轻松不少,说你看这种男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爸爸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过段时间你就去那里上学,听说那里遍地都是王子,哈哈哈。
我才不要找什么王子,我就要这块烂泥。
当天晚上,我从二嫂那里偷了些首饰,去找你爸,让他带我一起走。
你爸这个怂货,看我来了,翻窗户跑了。
我就在后面追他,边追边喊,我说除非你死了,不然你走到哪我跟到哪。
他无奈停下来,说:「我要真不是什么好人呢?」
我笑了:「你觉得我身边有好人吗?我爸,我二哥,都是好人吗?」
他说:「起码他们爱你,也会保护你。」
我问:「那你爱我吗?」
你爸抿着唇,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我又问:「那你会保护我吗?」
你爸:「会。」
这就够了。
就这样,我跟你爸私奔了。
一周后,虽然没办法领证,我们还是去照相馆拍了张结婚照。
其实那张照片你看过的,我穿了一套红色碎花连衣裙,旁边站着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男人。
只不过你看到时,那个男人的脸已经被我扣烂了。
那是我和你爸唯一的一张照片。
想想也挺遗憾的,没让你看过你爸的模样。
不过照相馆的人偷偷说,你爸梳着油头,有点像《花样年华》的男主角。
我没看过《花样年华》,听说是当年最火的电影。
4
我们过了几天好日子。
在一个风景很美的小渔村,我们像一对普通年轻夫妇一样生活着。
现在想起来,那短暂的时光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
但不知为什么,你爸总是心事重重,像是始终悬着一口气。
直到那个暴雨夜,后半夜两点多,我突然接到我二哥的电话。
二哥听上去很着急,他说家里出事了,让我赶紧记下一个境外的账号和密码,那是留给我的救命钱,以后就别回家了。
我脑子嗡嗡疼,再三追问,刨根问底,二哥才跟我说实情。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我猜得到爸爸和哥哥们在做的是风险极大的事情,但没想到那么严重。
现在跟你说也无妨,都是上个时代的事情了。
我们家,是帮着境外大毒枭洗钱和送货的。
我们用一个橡胶工厂做掩护,表面上账目流水都是合法的,所以一般也查不出来什么。但长达十几年,我们所谓的家族生意,就是在帮大毒枭打工。
家里除了我,包括我二嫂在内,都参与了家族生意。
那个晚上,因为一批货被警方缴了,有人怀疑是我们家这边出了问题,两个冲动的毒贩干脆上门来闹。
我虽然懂得不多,但在那种边境城市住久了,自然知道那些亡命之徒能做出什么事来。从我二哥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也害怕了。
挂了电话后,我说我必须要回去,哪怕帮不上忙,我也不想留下遗憾。
我以为你爸会劝我的,可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啊,我跟你一起回去。
那一刻,好像他一直悬着的那口气放下了。
如果我足够聪明,当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你爸的反常,我说什么也不能把他带回去。
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当我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爸像个英雄一般,单枪匹马地救了我全家。
当时我家人被毒贩堵在工厂里,对方有枪,我们却毫无准备,你爸打听好了局势之后,带着一把枪,趁天黑偷偷进到工厂里。我只听到一阵枪声,天没亮,他就把大家带了出来。毒贩一死一伤,伤的逃走了。
因为这个事,你外公不仅接受了你爸,还交给他不少我都没资格参与的工作。
我二哥也极为信任他,跟他称兄道弟,也带他认识了不少「资源」。
你爸开始早出晚归去工作,有时候也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我很少能见到他。
那时候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我经常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你爸瘦小却敏捷的身影走向车库,直至消失。偶尔他会调皮地回头,看我,我就躲掉,心里七上八下不踏实。
甚至在我 21 岁生日那天,他也被派出去工作了。
我烦透了,忍无可忍,好像不是我找了个老公,而是给家里找了个长工。
我发疯一样去找你爸,那段时间大家都紧张兮兮的,所有人都告诉我现是家里最忙碌的时候,让我别任性,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要去找他。
那天我打了无数电话,你爸都没接。
直到午夜,离我生日结束只剩下几分钟了,他才回电话,用了一个陌生号码。
如果他没开口说那句生日快乐,我都不知道是他。
我死死握着电话,噼里啪啦一通抱怨,让他立刻马上现在就给我回来。
过了很久,你爸在那边低声坏笑:「就这么想我啊。」
我骂他臭不要脸,我是想要生日礼物,如果连礼物都没有他死定了。
「想不想看樱花?」他没头没脑地问。
「现在都秋天了,哪里有樱花?」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你现在出来,我在那里等你。」
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大学的地址,开车过去的话,需要五个小时。
我想也没想,立刻出发了。
你爸从来不是个浪漫的人,我根本不相信他会给我制造一场樱花惊喜,我以为又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他使坏故意逗我,把我骗过去,制造一些恶作剧等着我。
我以为樱花是假的,他在等我是真的。
可事实是,樱花是真的,但并没有人等我。
那是我跟你爸最后一次通话。
5
你的问题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你问你爸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我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你可能也感觉到了,我在逃避这个问题。
过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不愿意面对那个事实,好像一旦承认了它,就等于否定了我的全部人生。
但真相就是,你爸,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或许从来没喜欢过我。
他与我的一切,都是一场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那天我在那所大学的校园里,站在几年一遇的反季樱花林下,等了他一夜,他也没来。
而同时,不仅仅是他,包括我的家人在内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了。
我马上开车回去,还没到家,就因为警方封路被堵在城外,那时候我就知道出大事了。
一天后,我被穿着便衣的缉毒警察找到。
……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港台言情小说,总是幻想与一个身份神秘的冷酷男人相爱,这个人对全世界不屑一顾却唯独爱我,甚至会为了我违背他的使命。
可笑的是,现实中我确实爱上了一个这样的男人,但他却为了全世界牺牲了我。
话说到这里,我想你也猜到了你爸的真实身份了吧?
毕竟你如今也是一个警察。
你肯定知道二十三年前发生在边境小城的那个大案,在网上随便一搜就一堆新闻,去年还以这个案件为原型拍了一部票房十几亿的电影。我国警方经过多年的深入部署,端掉了一个活跃在边境十几年的贩毒组织及同伙,大获全胜。
其中,那些同伙,就包括我们家,只不过新闻和电影里都没提到我们的下场。
原因想必你也理解,主要是为了保护你爸。毕竟他作为一个潜伏在贩毒利益链中的关键卧底,在围剿行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且成功退出,对他的个人资料和经历是要保密的。
所以我们家的遭遇也很少被提及,像是一件见不得人的秘闻一样淹没在历史里了。
但我还活着,还记得。
怎么会忘记呢,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
在警方行动同时,大毒枭很快就查到问题出现在我们家,知道我们家有警方卧底,他决定报复。
而那天,就是我生日那天,这帮混蛋可真会选日子。
你爸大概是判断出了毒枭的报复计划,他也知道我们家凶多吉少,可如果冒然转移我们所有人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影响警方行动的成败。按理说,他当时不应该插手的,这违反了他的命令,但他还是给我打了那个电话。
他把我骗去看樱花,实则是在保护我。
我在樱花林里等待的时候,我的家人都被毒贩杀掉了,我爸爸,妈妈,二哥,二嫂,还有两个小侄子。
我已经忘了到底什么更痛,是被爱人欺骗?还是家破人亡?或者,是因为我被爱人欺骗而导致家破人亡?
我行尸走肉一般在警局里配合调查,因为我确实从没有参与任何违法行为,没受到牵连,一个月后被放了出来。
我还记得出来那天很热,阳光烤的人睁不开眼睛,我躲到一个阴凉处,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反光的玻璃,吓了一跳。
一个月时间,我有一半的头发都白了。
我想我应该好好哭一场的,但眼泪就是掉不出来。
站在那里好久,我才意识到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找到你爸。
我要弄死他。
他夸我懂事乖巧,可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嚣张跋扈的贵妃,但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他为难,舍不得他辛苦,尽管蹉跎了我这一生……
(已完结)
「琉儿,你看这雪,像不像十三年前,我守在你房外,等你瞧我一眼的那天?」
眼前这个戴着缠金翼善冠,身着玄色礼服的男人叫萧予安,大周的皇帝,我的夫君。
此刻我所居住的琉璃宫,金香猊吞吐着百合香。
萧予安知我极怕冷,特意赐下椒房,又厚铺波斯毯。
这样的寒冬腊月,宫中赤脚也不觉得冷。
此刻外头的雪寂然落着,萧予安揽我入怀,倚靠在榻上,与我一起瞧着外头的雪。
萧予安眉眼如画,看我的眼中漾着数十年如一日的爱意。
「你为我奔丧的那个雪夜?」我才这么说,就被萧予安重重地敲了下脑袋。
「都是贵妃了,不可以说这样的话。你且说像不像。」
「不像。」我认真地摇头,「那天的雪比现在要大,还有个少年站在外头像雪人。」
「不然我现在出去,再为你站一次?」萧予安挑眉。
「在你出去之前,我爹肯定要提刀先来清君侧。」
我娇哼一声,钻进他的怀里,仰起头借着火光看他。
萧予安生的好看,眉眼锋利,潮黑长睫在眼下垂下一片阴翳,一派温润谦和的君子模样。
我爹说的对,他是个贤君。
他捡起先皇丢给他的内忧外患的大周。
前朝重用能臣,笼络权臣,贤明宽宥,善待手足。
后宫娶了三朝元老林家嫡女,林窈娘为后。林窈娘是京城出了名的闺秀,贤良淑德,将后宫打理的一派和睦,除了身子弱些总犯咳喘外,叫人一点挑不出错处。
案上灯花结了又落,发出哔剥的细碎声响。
他的下巴轻轻摩挲我的额头:「委屈你了,琉儿。」
我是他结发十年的太子妃,李琉儿,他登基后却只封我为贵妃。
我摇摇头,想着方才他在坤宁宫,他不顾皇后在侧,急着要拉着我离场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皇后娘娘才委屈,册封贵妃的仪式可比登基大典简单多了,你都按耐不住,频频咳嗽,叫皇后娘娘面子都挂不住。」
「那我不管。」他竟然有了一点从前的幼稚,「只是想着……太委屈你了。」
「谁让我的夫君是最最贤明的君王,偏我又做不来飞燕杨妃那样的妖妃呢。」
他总说后宫没有哪个妃子像你这般懂事,为我分忧。
那当然,他是我结发十年的夫君,这后宫怎会有人比我还爱他?还舍不得他为难?
这么说着,他却从袖中掏出个螺钿描金沉香木盒,怂恿我打开。
那对东珠耳坠,在盈盈烛火下流光溢彩,叫外头雪光都失色。
「东珠岂是我这个贵妃能戴的?」
我慌忙把木盒推给他。
却被他捉住手,他低头在我掌心细细吻过,叫我心头酥麻。
「在予安心里,琉儿就是我的妻子。」
外头的雪静静落着,他将头埋在我颈中,温柔地叫我无法招架:
「琉儿,再给我生个孩子吧,朝云她像你,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朝云不是你的孩子?」
他又说这般孩子气的话,叫我哭笑不得。
「这次要很像我。」
这么说着,他的手已经滑入我的衣裙之下。
我正起身推脱,却被他自身后拥住,带着我滚到厚厚的波斯毯上。
「原来你铺毯子是为这个!」我恼羞成怒。
「琉儿难道不喜欢吗?」他坏笑反问,「我若是个昏庸帝王,也得让你知道酒池肉林,与你日日寻欢作乐。」
他只咬着寻欢作乐四个字,叫我脸热。
烛影摇曳,长发纠缠,十指交错。
他吻得热烈,叫我还未出口的呻吟都破碎。
他一遍遍唤我的名字,捉住我的指尖放在他心口:
「萧予安的心只能分成两半,一半写着大周苍生,一半写着李琉儿。」
不待我反驳,他一个吻又封住了我的唇。
我在心中偷笑:
「那我可不一样,我李琉儿的心,只写着萧予安。」
所以只是个贵妃又如何,我并不在意。
我遇见萧予安的那天,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我压根没想到这个偷佛台贡品吃的少年,竟然是皇子。
那年上巳节,我与身为国子监祭酒的父亲一起,去清泉寺参加三日的祈福。
夜里,娘亲和阿姐们都睡了。
我悄悄溜进观音殿,自右绕着观音像走过三圈,边走边默念心中所求之事,据京城贵女们所说,非常灵验。
「弟子李琉儿,想问何时能寻到如意郎君。」
偌大的观音殿,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声音。
如意郎君……郎君……君……
殿内阴森恐怖,走到第二圈时,我有点害怕了。
不对,怎么观音像底下的贡品少了个尖?
明明……刚刚还有九个啊。
就在我哆嗦着,迈着软似面条的腿要逃时。
自供桌底下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捉住了我的脚。
不待我尖叫出声,就被这手拉到了供桌底下,及地的桌布将我们遮住,他死死地捂住我的嘴。
「谁!」
是巡逻的沙弥。
底下很大,足够叫我们两个容身,却又很小,叫我们靠得很近。
这么一挤,就叫我瞧见他的眉眼。
他眉眼如刀裁,偏又有潮黑长睫,遮住少年心事。
他一把嶙峋瘦骨,胳膊抵着我肋下,硌得我痛。
「这老鼠也太嚣张了。」小沙弥摇头叹了口气。
我拿开他盖在我嘴上的手掌,冲他挑眉张着口型:偷东西,贼老鼠。
他掐了掐我的肥脸蛋:小胖脸,你思春,不知羞。
我生平最痛恨旁人说我胖脸,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拧上他的腰。
沙弥走了,我们还蜷缩在供桌底下,你掐我我拧你,斗到半夜,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重金求子多年不得的尚书之妻王氏,正在跪拜观音:「若能得一对金童玉女,信女王氏愿一生荤素搭配。」时。
我和萧予安恰好灰头土脸地从底下爬出来。
喜的她以为佛祖显灵,将一脸茫然的我们揽入怀中。
待她看清后,目瞪口呆道:
「三皇子?」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宫女所生,爹不疼的三皇子萧予安?
「李祭酒家的千金,琉儿?」
萧予安脸色一白。
他在怕什么我知道。
因为我爹李仲良是国子监祭酒,又是皇子们的老师,偏偏我李琉儿大小姐脾气又爱告状,就连最得宠的大皇子萧齐安也不敢得罪我。
这个掐脸之仇我一定会报。
「爹!三皇子欺负我!」我假哭着跑进爹的书房告状。
我爹听到我抽抽嗒嗒的哭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却在看到我肿起的胖脸时,我爹愣住了:
「你这脸是被他掐的……还是几天没见又吃胖了?」
???
「爹!你管管啊!」
「好好好……」我爹努力忍着笑意,绷着严父的表情,「咳……今后可不要招惹皇子们。」
「分明是他先动手的!」我满脸委屈。
「旁的皇子就罢了,萧予安绝不可能。」
哼,我爹就是偏心萧予安。
后来萧予安告诉我,是梳着双丫髻,婴儿肥的我太可爱,才叫他鬼迷心窍伸出手捏了捏,没收住劲。
从那以后我就跟萧予安不对付,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
只是我没想到,萧予安竟然把我告状的手段学了去,我爹向来对我有求必应,这次竟然罚我半年不许吃零食。
我馋的眼冒绿光,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萧予安有什么好?我爹为啥喜欢他?
从他入学拜师的那天起就喜欢。
入学第一天,众皇子皆送束脩,也就是拜师的见面礼。
从前皇子们的「束脩」叫我大开眼界。
什么金镶玉戒尺,雪浪金银屑宣纸,最夸张的莫过于一个纯金镇纸,大如板砖,说镇纸实在委屈它了。
金砖是大皇子萧齐安送的。
他母妃是当今最受宠的德妃季云儿,说是德贵妃,但连皇后都要在她面前忍气吞声,因为皇帝喜欢她。
在后宫恃宠而骄,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大皇子的礼物一骑绝尘。
独萧予安与旁人不同。
他送了几条肉干,不顾一室哄堂嘲讽,只心无旁骛地俯身敬茶,对我爹行拜师礼。
他不卑不亢,宛如后院那一排新竹,潇然君子风骨。
后来我爹告诉我:萧予安,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我还不太明白假以时日是为何意。
我爹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直到后来先皇不顾众议,非要立不成气候的大皇子萧齐安为太子。
群臣死谏,万民驾前拦路哀哭。
气的季云儿摔了四五个价值连城的花瓶,也没拦住萧予安被立为太子。
很久以后,萧予安灯下批阅奏折到深夜,我劝他歇息。
他眼中布满血丝,强撑着疲态,说要对得起死谏的群臣和万民。
父亲说的对,我嫁对了人,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也是大周最贤明的君主。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反正我十一岁那年,最讨厌的人就是萧予安。
丫鬟们用鸡蛋为我的脸消肿,说不要耽误端午,宫中贵女们聚会。
端午聚会这日,旁的贵女带着艾草苍术香囊,独娘亲怕我饿,给我的香囊里揣了个粽子。
宫宴无聊的要死,贵女们都围着林窈娘,她家世煊赫,三朝为宰,又有人中龙凤的兄长驻守边关,偏偏她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与我要好的小姐妹说,林窈娘这样看似完美的人,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琉儿,你来了?」那时的林窈娘还没进宫当皇后娘娘,没有病容,满脸都是少女的朝气。
哼,我不跟比我好看,比我温柔,长得还比我高的林窈娘说话。
「琉儿,送到你府上的糕点可吃了?」林窈娘笑的如三月春风,摸了摸我的小脸,「我瞧你没再要,是不喜欢吗?那我下次不送了。」
「吃了吃了!我可喜欢那个枣泥糕了!」
我恨我的馋嘴。
听我这么说,林窈娘疼惜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所以我讨厌林窈娘,我这肥嘟嘟的脸颊,一定有她糕点的一份功劳。
皇子贵胄们在对面水榭,与贵女们隔着一排如烟绿柳。
他们都在瞧林窈娘。
唯独萧予安不在其中。
任对面的目光再炙热,林窈娘只侧着脸与众姊妹闲谈。
直到太医院的人来点苍术,熏艾草,一贯端庄娴静的林窈娘竟然红了脸。
难道她是那蛇精白素贞?害怕端午节的艾草和雄黄酒?
我偷偷观察她,发现她总似有若无地去瞧太医院的方太医。
方太医有什么好看的?
萧予安没来宫宴,我借口上茅房去找他,却在冷宫门口迷了路,眼见着天色黑了。
我忽然又想到宫里奶嬷嬷和我说的,冷宫里有不受宠,含恨而死的妃子,会在傍晚阴气最重的时候出来找替身。
这宫殿偏僻,前后无人,隐隐有鬼哭。
我越想越怕,蹲在墙根下哭了起来。
我的身后却站定了一个人,他的影子将我整个笼住。
一定是找替身的女鬼要来杀我了。
「哭什么?」
「怕呜呜呜,你别过来呜呜……」
「怕什么?」
「怕……怕死。」
「那你回头看看我。」
「不看不看,我看了你肯定要杀我了。」
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我一回头,就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萧予安。
他强忍着笑意,眼睛盛着漫天星光,和我这个泪眼朦胧的小哭包。
后来,我们不知怎么和解了,坐在偏殿的台阶上,夜凉如水,我们托着腮静看天上星。
「咕咕咕……」
我们不约而同瞧了瞧对方的肚子,扑哧笑出声。
我忽然想起来香囊里还带着个粽子,连忙掏给萧予安看。
我拍了拍粽子,一脸自豪:「大不大!喜不喜欢!」
萧予安一脸木然,只能说:「大,喜欢。」
「但是……你在香囊里装粽子?」
「那你去庙里偷果子吃?」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立储一事,朝中物议沸腾。季贵妃忌惮萧予安,在他饮食中下了毒,可阴差阳错叫老鼠偷吃了,老鼠当场毙命。
他又饿又怕,才想起去偷贡品。
毕竟拜佛的贡品,不会有毒。
我美滋滋地剥了粽子,不计前嫌地分给了萧予安一半。
「今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
萧予安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拿着粽子,垂下眼。
那双睫毛生的可真好,叫他想藏心事就能藏。
「喂,好不好?」我手肘捅了捅他。
天星璀璨,我们的影子一长一短地投在宫墙上,我还矮他一截。
他低头咬了一口甜粽子,忽地扬起了嘴角:
「……好啊。」
他这一笑,叫我脸忽然热了起来。
为什么那个晚上,我会像林窈娘瞧方太医一样,一直偷偷去瞧他呢?
我不明白。
但是那天以后,我就成了萧予安的跟屁虫。
皇子们都怕我这个哭包,告状精。
每次萧予安被其他皇子欺辱,我如护犊子一般冲上前,叉着腰,用萧予安的话来说,明明像个糯米团子奶凶奶凶的,却说着最有震慑力的话:
「你们再这样,我可告老师了!」
皇子们蔫了。
别说他们,就连皇上都怕我爹和那群刻薄史官。
我们两小无猜地过了两年,直到我十三岁那年生了病,高烧了三日,太医都说可能救不活了。
我烧的迷糊,梦到我走在了一片风雪中,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前头有一处暖融融的隧道,叫我忍不住想走进。
却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死死拉住我的手,叫我别走。
梦里的风雪太大,我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那人一身如竹风骨,叫我想起父亲说的:
岁寒然后知松柏。
是萧予安。
我回头,却陡然从梦中坠落,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
父亲在灯下沉默,娘亲和姊妹们围坐了一圈,个个眼睛哭的桃儿一般。
大姐先发现我醒了,她一愣,随即惊喜地叫了出声。
一家子在床前将我团团围住,连烛光都遮的密不透风。
「我要出去。」
娘亲父亲皆拦着我,说我身子弱,受不得风寒了。
「他在外头等我。」
父母姐妹面面相觑:谁?
我挣扎着爬下床。
他们实在拗不过我,大姐搀着我,为我撑伞。
我撑着病体,扶着阿姐,咬着牙一步步磨到门外。
从我卧房到大门,这短短的路途怎么会这么难走,叫我走三步便剧烈咳喘。
门开时,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雪停了,一地雪光,将天地照得明亮。
那个少年连伞也没撑,一身风雪,宛如冰雕一般静静站在我李府门口。
他眉发皆被雪染白,大有程门立雪的样子,垂着头守在我府外。
他守矩,不越雷池半步。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略动了动手指,抬起眼。
就看见我撑着门,面上带烧,红着眼,大口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愣住了。
天地偌大。
我们眼中各自映着彼此的身影。
我跌跌撞撞跑下去,看看要摔在雪地里,他却先一步将我紧紧拥住。
「琉儿,琉儿,琉儿……」
我咳得厉害,喘着叫他离我远些,怕把病气过给他。
他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将我抱在怀中。
「我们不分开,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什么都是冷的。
独他怀里是热的。
我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叫他轻轻叹息。
我感觉到脖颈两滴温热。
是雪化了吗?
我不知道。
阿姐羞红了一张脸,忙去遮住幺妹的眼睛。
父亲娘亲先是愣住,我那个严肃古板的父亲才想开口说什么,娘亲就捏住了他的手,抿嘴摇了摇头。
这婚约就定下了。
那天的雪太大,若是未撑伞,我们便会叫雪染成白头。
后来我们婚宴那天,亲眷站在洞房外,一路撒白果。
白果百果,意味着白头到老,百子千孙。
我扶着重重的凤冠跟萧予安抱怨:这百子千孙不对,洞里的老鼠精也不这么生。
萧予安疼我,用袖子为我遮起,叫我一点也没被白果砸到。
「没喝合卺酒就这么护着了,可怎么得了。」姐姐们取笑。
「琉儿怕疼。」
他轻声解释,末了竟然也红了脸。
一贯君子风骨,克制守礼的萧予安,竟然这般宠妻惧内,叫周遭人们哄堂大笑。
我羞得满脸通红,幸而有喜帕遮着,无人瞧见。
后来想想,大约那时没淋过百子千福的果子雨,也不该在雪天撑伞。
才叫我这短短的半生,错过了两次白头。
萧予安当上了皇帝,后宫渐渐丰盈起来。
我是他结发十年的妻子,如今降为妾室,怎么可能不恼火?
林窈娘封后那日,我心里不快,抄起玻璃灯想了想又放下,拿起玛瑙碗又觉得肉疼。
都怪萧予安!从前跟着他过惯了穷日子,害得我当了贵妃也小气吧啦的。
所以当我娘走进琉璃殿的时候,我这个恃宠而骄的贵妃正没用地趴在床上哭。
我娘亲轻轻坐在我身侧,摸了摸我的头:
「他小时候因为季贵妃过的苦日子,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他吃过很多苦,你若爱他,就不该叫他为难。」
娘亲两句话就叫我愣住。
我想到了那个一身瘦骨,饿着肚子去偷佛饼的萧予安,见面礼只送得出几条肉干的萧予安,成亲后穷得捉襟见肘却还给我买零食的萧予安。
他会学着做林窈娘从前为我做的豆沙糕,我爹训斥我为人妻不可任性妄为时,他连连点头称是,却在我爹转过头时悄悄捏我的手,冲我眨眼。
他吃过很多苦,却待我如蜜。
我哭得更凶了。
但是这个气一时消不了。
那天大雪,我恶狠狠地把玻璃灯,玛瑙碗塞进包裹,嚷嚷着要出宫要和离,萧予安匆匆赶来,月光下自背后将我抱了个满怀。
像极了那个雪夜。
我们这般僵持着,鞋袜都叫雪水浸湿。
我试图推开他,他却像个幼稚的孩子,不肯松手:
「琉儿不是答应了我,今后永远不分开吗?」
「我会宠着琉儿,不会叫琉儿受委屈的。」
他语气中的脆弱,叫我心软了。
回了琉璃殿,他为我脚上搓着红姜水,怕我在雪地站久了生冻疮。
「琉儿,以后不必去和皇后请安。」
他待我这般好,反叫我心里不安。
是啊,他会宠着我,护着我,我也不该叫他为难,既然是贵妃了,我就要学着改掉从前的大小姐脾气。
所以林窈娘立后不久,我第一次去她宫中为她请安,还提着一盒糕点。
众妃嫔以为我在糕点中下了毒,忙称身子抱恙,匆匆逃了。
一贯艰苦朴素的楚嫔,绣花鞋都跑飞了,也没敢回头拾。
我正纳闷我名声为何这么差时,林窈娘却告诉我:因为萧予安太宠我,她们怕我这般得宠,会成为下一个季贵妃,在后宫残害皇嗣,虐待嫔妃。
我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放下糕点,一语不发。
「我知道,琉儿你从不是这样的人。」林窈娘坐在我身侧,轻轻地抚上我的侧脸,她一脸歉疚,「对不起,琉儿,我也没办法。」
林窈娘确实没有办法,她家三朝辅宰,出身好又比我端庄大方,还有一个哥哥在北境打仗,能为萧予安分忧。
她没办法,只有嫁给萧予安,才能叫萧予安和林家都安心。
她的歉疚也是真的。
林窈娘进坤宁宫那天,身子就弱了下去。
她总犯咳疾,每日妃嫔们的请安能免则免,甚至连每月份例里,帝后同寝的日子也分给我。
她做好了皇后份内应做的,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争宠吃醋,后宫一点脏事都没有。
除此以外,她什么都不关心。若是得了空,只料理她宫中那满墙的蔷薇藤萝,还有葱郁的夹竹桃。
这一次会面,我与林窈娘又像从前小时候一般要好了。
萧予安也觉得亏欠我,所以想着办法弥补。
我们唯一的女儿朝云,不过十岁,已经赐了封号,赏了公主府并着一片富庶封地。
他又不顾我位份,赐我东珠椒房,赏赐像海水一样淌进贵妃宫,叫我最后一点小小的醋意都没了。
他在贤君的份内,尽力给我最大的殊宠。
我读过许多才子佳人的话本,以为世上的道理应该是这样的:
我呢,是个恃宠而骄却没什么坏心思的贵妃。
至于萧予安,要么变心再追妻火葬场对我万般补偿,要么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护着我在后宫横行霸道,最后遣散后宫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林窈娘面上温柔娴静,实则贪慕荣华富贵,阴险狠辣,带着后宫一种妃嫔,费尽心机为我泼脏水,最后事情败露灰溜溜退场。
但不是。
萧予安深情不负,尽力给我他能给的恩宠;林窈娘将我视作亲姊妹,温柔娴静;我怕萧予安为难,努力改掉小脾气,学着做一个温柔懂事的贵妃。
明明一切都这般顺遂。
以至于后来那个雪天,我缠绵病榻,病成一把瘦骨,也没想明白:
没人害我,萧予安也始终没有变心。
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一切,是从萧予安登基后三年,那场春日时疫开始变的。
【完】
他前女友带着孩子找上门的时候,我和他都懵了。
他压根不知道,前女友在分手后发现怀孕,还独自生下孩子。
现在孩子患病,需要生父。
1
“叮铃铃——”
铃声一响,我就拿起讲台上的手包直奔学校大门而去。
我知道林东臣在等我。
最近入夏,天热了起来,他总是算好时间接我回家。
果不其然,远远地就看见校门口那辆低调的黑色沃尔沃停在路边。
林东臣正在旁边的便利店里买水,他长得显年轻,今天还配了一身黑色帽衫和蓝色牛仔裤,虽然已经二十七八了,但是混在大学生堆里毫不违和。
看到我,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顺手递过来一瓶我最爱的茉莉花茶。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坐上车,我打趣地瞥了他一眼:“说,为什么最近都来接我下班?”
他给我系好安全带,顺势偷亲了我一口。
然后才凑到我耳边控诉:“还不是怕你晒到?臭老婆没良心。”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热气拂过我耳廓,引起一阵阵痒意。
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甜蜜蜜的。
他得逞了似的轻笑起来,然后问:“今天的叶酸吃了吗?”
哦,对了,还没吃。
最近在备孕,我已经连着吃了三个月的叶酸了。
他没等我回答,又笑道:“今天带老婆吃大餐去喽!”
他其实在外面是个挺高冷的人,但是在我面前,总是黏人话又多。
刚顿了一下,他便又郑重地叮嘱我:“一会,我们一定一定一定得多吃点……”
后半截的话却故意卖关子,停住不说了。
我忍不住侧头去问:“为什么一定要多吃点?”
他狡黠一笑,凑了上来压低声音:“今天不是你排卵期么?晚上我要做七次郎……”
他的声音低哑又性感。
我脸红了,忍不住去捶打他。
其实我们一直挺频繁的,尤其是备孕以来。
但是每次我还是像刚恋爱一样,总是会脸红害羞。
没办法,谁让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在我这里,他总是最特别的。
正笑着闹着,他手机响了。
接完电话,他的表情有点沮丧:“老婆,妈说有重要的事情,让我们现在回去。”
2
开门进屋,客厅里除了林东臣的妈妈,还坐着一对陌生的母女。
女人年龄和我相仿,弯眉细目,虽然脸色有些疲态,但还是能看见媚骨天成的风姿。
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在林东臣很宝贝的一本旧书里翻到过的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就是这个女人,林东臣曾经珍之重之的初恋女友,康晶晶。
很快,我的注意被她身边的小女孩吸引了过去。
小女孩和妈妈完全不是一个长相,五六岁的样子,眉如墨画,睁着小鹿一样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又怯懦地打量着周围。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孩子的眉眼太熟悉太熟悉了,就像是,就像是——
和林东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下意识地转身去看林东臣。
他也正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眼中满是震惊和茫然。
我的心像是从山崖顶上掉落的石头,咚的一声,落地碎裂。
看见我们,眼前的女人平静地站了起来,对着林东臣开了口:“好久不见。”
林东臣下意识地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眼里蓄起了泪水,没有马上答话,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她调整好了呼吸,静静地拉过身边女孩的手,对林东臣说道:“这是桃桃,你的女儿。”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到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却无异于一颗炸弹。
我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了。
同样崩溃的,还有林东臣。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冻住了似的,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说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女人脸色有些复杂,一时间,隐忍、委屈和痛意在她脸上轮番交替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道:“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可是,根本就不需要去亲子鉴定。
那个孩子和林东臣长得像极了,一样的轮廓,一样的五官。
听到大人们的交谈,一直没出声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你是我的爸爸吗?你为什么不要我?”
3
我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解释,听着他们的争执。
康晶晶是林东臣的初恋,从大一到大四,从18岁到22岁,初恋四年,铭心刻骨。
但是毕业之际,康晶晶决定和林东臣分手。
那时候的林东臣太穷了,父亲早逝,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很明显,林东臣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康晶晶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所以她在毕业之际转身投入了一个富二代的怀抱。
可是林东臣放不了手,她是分享了他无数第一次的人,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深爱刻骨的人。
他疯了似的,一连好多天,在康晶晶的楼下一站就是一宿。
他酒吧买醉,笑卧街头,企图能收回那颗痴情的心,可是他试了很多次,仍然是欲罢不能。
他哭求认错,他放狠话,软硬兼施,放下所有尊严,求康晶晶不要分手……
某一天晚上,看着憔悴又深情的林东臣,康晶晶也忍不住动容,两个人经历了一夜疯狂。
但还是挡不住康晶晶去意已决,他们分了手。
分手后的第三个月,康晶晶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去医院打胎,医生说她子宫壁薄,打了胎以后很难再怀孕。
她咬牙生了下来,跟那个富二代自然是掰了。
可是,骄傲如她,也没回头再找林东臣。
大概是当年对林东臣说出的话太狠太绝,再加上年轻气盛,她宁可一个人生下孩子,也不愿跟林东臣低头吃回头草。
更何况林东臣一穷二白,在一起也只会是鸡毛零碎百事哀,又能如何?
本来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毕竟五年来她带着孩子过得好好的,也习惯了。
可是天意弄人,现在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
她和孩子的骨髓配型没成功,所以找上孩子生父。
4
她们先回去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剩下我和林东臣。
我躺在黑漆漆的卧室里,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想说。
“老婆,”林东臣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又凑到我耳边小心翼翼地哄着:“对不起。”
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对不起什么呢?
他又没做错,他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我心里憋屈得好难过,我又凭什么要承受这些啊。
想到前几天,他还跟我说他想做爸爸了,他想要有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了。
现在,他确实有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却不是跟我。
我的老公,原来早就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委屈又压抑的哽咽从我的唇边漫出。
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我,我使劲挣扎,赌气不让他碰。
我甚至下了狠劲咬他的手臂,他也忍着没吭一声。
他抱我抱得更紧了,像是生怕我逃掉似的。
“老婆,”林东臣嘶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刚才在客厅,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我应该离开他了。
屋子里有他的母亲,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妈妈,如果没有我,他们会其乐融融吧?
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那一刻,我冒出了一个念头,离开吧。
可是,我舍不得他。
林东臣对我是极好的。
认识他的时候,我在读研,他刚开始创业。
那时候他创业初期,忙到彻夜不眠,依然能够驱车四百里,就为了在清晨赶到我的学校看上我一眼。
“想你了,就过来了。”清晨微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却依然跟我笑得灿烂:“为了看你一眼,不睡觉也值。”
对于我,他总是极其有耐心的,暴雨天的伞,痛经时的暖宝宝,娇艳欲滴的玫瑰和当众的表白。
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他对我都双手奉上。
现在想来,他对女生那么了解,大概是这些事情他曾对康晶晶做过无数遍,才会这样熟稔。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的公司越做越大,我也接着读了博。
他等了我四年,直到我博士毕业,才终于求婚成功。
结了婚以后,他又顶住他妈催生的压力,直到我工作上站稳脚跟,我们才开始备孕。
这么好的林东臣,我舍不得。
5
康晶晶和桃桃是从外地过来的,暂时住在了医院附近一家小区里。
我知道是林东臣全权安排的。
可是,我好像没有足够的理由阻止他去管她们母女俩。
那天晚上,林东臣把头埋在我肩里:
“对不起老婆,真的对不起……”
“那个孩子毕竟是我的,我不能不管她。我不管她,她也许就没了……”
他的鼻音嗡嗡的,眼泪啪塔啪塔地落在我脖颈里,声音里全是无奈。
我本来还有一腔怨气,想打他、咬他,狠狠地发泄的。
可是听到他的哽咽声,我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突然就泄了力,最后也只是在他旁边一起默默落泪。
那一夜我们都没合眼,在黑夜之中,各怀心事。
但是桃桃的病却等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林东臣手机响了。
他接了起来,然后走进洗手间压低声音讲着话,可是我知道,那头是康晶晶。
挂了电话,他轻手轻脚地出来,而我也干脆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蹲下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吻我的手背,又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归黑暗,只留我自己身陷其中。
不知是倔强还是理智,刚过去的这一夜我一直在强撑,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笑怒骂。
反而一直是在平静地同他商量以后的事情。
我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疏离的人,从小到大,由于缺乏天然的安全感,开心与不开心都习惯于埋藏在心底。
可是现在,他走了之后,我终于可以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出来,任由悲戚的情绪在空气中放肆宣泄。
以后,我的老公,真的就是别人孩子的爸爸了。
即便以后我也有了孩子,可我的孩子再也不会是林东臣唯一的孩子。
我想起昨天夜里的约定。
我同意了和林东臣一起面对。
林东臣向我承诺:“老婆,等孩子好了之后,就让她继续跟着康晶晶生活,好不好?我不会让她影响到我们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黏乎乎的,还带着一丝愧疚和讨好。
等了半晌,我最终缓缓地开了口:“好。”
听了这话,林东臣才放任地将手指插进我的指缝握紧,声音也显见地雀跃起来:“以后,我只要定期支付孩子的抚养费,然后定期看看她就好……”
末了,他又迟疑地补上一句:“当然,要是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见。”
我怎么能不让父亲见女儿呢?
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进枕头里,他看不见。
我舍不得和林东臣五年的感情,可是,我是真的很介意很介意他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他是第一个走进我内心的人。
我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没能体会到那种毫无保留、有人兜底的爱。
直到二十二岁那年,林东臣那张清冷英俊的脸闯进了我的生活,我才开始了初恋。
在一起之后,他在我面前展现出了与清冷外表不同的热情,对我体贴备至,浓浓的爱意常常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满溢出来。
他也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林东臣年少有为,又顶着一张出色的脸,打他主意的女人其实不少。
可是,无论面对多么漂亮的女人邀约,他总会不露声色地拒绝掉:“今天我跟我老婆有约了,有什么事麻烦您先跟我助理沟通吧……”
他总是第一时间亮明“名草有主”的身份,绝不会留下一丝可疑的余地。
正是他对我的偏爱,让我逐渐开朗。
想到这里,我决定再给林东臣一个机会。
也许,我也保留了一丝不甘心,凭什么五年的感情随着一个孩子的出现就要分崩离析呢。
爱情和婚姻真的这么脆弱吗?
我想挑战一下。
6
四天以后,林东臣和桃桃骨髓配型成功的消息传来。
医院很快给他们安排了手术,手术很成功,桃桃留在医院继续观察治疗,而林东臣捐完骨髓第二天就回来休息了。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桃桃身体痊愈之后,就可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和林东臣,应该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日子了吧。
“老婆,我疼。”林东臣躺在床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有点委屈:“你好久都没亲过我了……”
我看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忍不住心软下来,低头吻了吻他眼尾。
亲完刚想抽身,却被他按住了后脑勺。
他的嘴巴摸索过来,撬开我的唇。
“老婆……”林东臣声音发哑,耳朵发烫,这是他动情时的表现。
我和他,确实很久没有亲密过了。
“明明你就在我身边,”他双臂一紧,直接把我锁进怀里:“可是老婆,我好想你,快想疯了……”
我心一动,压抑已久的感情忍不住倾泻而下,我托起他的脸颊缠上他的唇舌。
这些天的委屈、心痛和纠结,全都倾注在这个又凶又长的吻里了。
一吻过后,衣衫凌乱。
他呼吸不稳地将我按进怀里,凑到我耳边恋恋不舍道:“等我休息好了,臭老婆你就等着吧……”
这么亲密又撩人的话,我也好久没听到了,恍然间又回到了从前被蜜糖包裹着的日子。
抱在一起躺了一会后,他手机响了,医院让他去商量桃桃的情况。
“老婆,”林东臣歉意地蹭了蹭我额角:“我先去医院了,待会你自己吃饭,乖。”
但是我叫住了他:“林东臣,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
7
推开医院病房的门时,除了康晶晶母女,我还看到了林东臣的妈妈。
她坐在病床边上,不知桃桃说了一句什么话,逗得她开怀大笑。
看见林东臣身后的我,林妈妈脸色僵了一下。
其实林东臣妈妈这两年对我有些不满,她喜欢孩子,也一直想要个孙辈,可我为了工作只能把她催生的要求往后拖。
每次林东臣两头哄着,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她和桃桃这么快就祖孙情深,可见她对桃桃的喜爱。
康晶晶见到我,嘴角似乎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倒是桃桃笑着跟我们打了招呼:“爸爸好,袁溪阿姨好。”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但是听见桃桃的那一声“爸爸”,我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东臣,却见他眉目舒展开来,笑着应了一声。
我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酸涩,但也只是则弯了弯唇,对桃桃报上一个微笑。
客观来说,桃桃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乌发圆眼,像一只纯洁无害的小鹿,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
我想起以前备孕时,曾问过林东臣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当时他一把揽住我,无限憧憬地说道:“当然是喜欢小棉袄了,到时候老婆是我的大宝贝,女儿是我的小宝贝,我一定把两个宝贝养得白白胖胖……”
现在他确实有了一个小棉袄,我心里却不是滋味。
很快,医生过来叫林东臣和康晶晶去讨论病情,林东臣妈妈心切,也跟了过去。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桃桃。
坐下不久,桃桃冲我笑了起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央求道:“袁溪阿姨,我好想好想喝牛奶啊,你能不能帮我买一瓶?”
我看了看她,小脸有点苍白,但是笑容很甜。
我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你可以喝牛奶吗?”
“当然啦,我最喜欢喝牛奶了。”她撒起娇来:“妈妈每天都给我买一瓶,但是今天她忙忘了。袁溪阿姨,你就帮我买一瓶吧……”
听见小女孩软软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就答应了她:“那你等一下,阿姨马上就回来。”
我不放心,经过服务台时,又问了值班医生白血病患者能不能喝牛奶,得到肯定答复才去楼下便利店。
很快我拿着热牛奶上来了,桃桃很开心的样子,一股脑咕咚咕咚喝完了。
过了一会,林东臣他们三人也回来了。
可是桃桃这会却不好了,额头上直冒冷汗。
林东臣见状,赶紧去找了医生过来。
“是过敏的症状,”医生环顾一周,问道:“刚才有给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吗?”
我想起了牛奶,正想开口。
一直冒冷汗的桃桃却突然出声了:“袁溪阿姨刚才给我喝了牛奶……”
医生皱眉斥责道:“这不是胡闹吗?!白血病患者本身免疫力就十分低下,患者对牛奶过敏还让她喝牛奶,严重的话会导致一系列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康晶晶闻言,激动地冲过来推了我一个趔趄:“袁溪,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女儿!”
“桃桃从小就对牛奶过敏,喝一点就会冒冷汗拉肚子,你什么居心要给她喝牛奶!”
我脑子嗡地一声,下意识开口道:“是桃桃说想喝牛奶……”
康晶晶听到后反应更激烈了,冷笑斥责道:“你瞎说!桃桃从小就非常讨厌喝牛奶,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怀好心,对她居心不良!”
林东臣妈妈也摇头指责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知道心疼……”
我百口莫辩,看着对面怒目而视的康晶晶、满目责怪的林母和气愤的医生,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和委屈。
我只能转头去看林东臣:“我没有……”
林东臣面有难色,但还是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桃桃大哭起来:“爸爸,爸爸,我好疼……”
满屋子的注意力顿时被她吸引过去,林东臣闻声快步走到她床前:“爸爸在这里,桃桃怎么了?”
医生也发话了:“病房太挤了,无关人等先出去……”
我被推了出去,病房的门嘭地一声关上,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们在里面,我在外面。
8
我一个人在热闹的大街上游荡。
街上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只有我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前面的一家三口言笑晏晏,爸爸妈妈并肩走着,小女孩骑在爸爸肩膀上笑着闹着,妈妈忙不迭地去扶住她。
如果我和林东臣有孩子,是不是也会有这样嬉笑幸福的时刻呢?
可是,我和林东臣没有孩子。
他跟康晶晶倒是有一个女儿,可以这样笑着闹着。
街上也待不下去了,我垂头丧气地回家了。
晚上林东臣没有回家,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心里乱糟糟的,我打开了一个很多年没有使用的QQ小号。
这个QQ小号里只加了一个人,康晶晶。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刚跟林东臣确定关系不久。
林东臣不知道的是,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喜欢上了,很喜欢很喜欢。
所以,我和很多陷入爱情的小女生一样,总对男朋友的前任感兴趣,总是在确定他身上是否还有前任遗留的蛛丝马迹。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他一本旧日记里看到了康晶晶的消息。
这本旧日记上便有康晶晶的QQ账号,它和康晶晶的照片,以及林东臣写给康晶晶的诸多情书一起放在一个精美的盒中,被林东臣锁在保险柜里。
林东臣在情书里用炽热的话语,表达着他对康晶晶的珍爱。
他说,康晶晶之于他,就像甜美的甘露之于干涸的沙漠。
他说,康晶晶的出现在他贫瘠的心田里,像是一株热烈盛放的红玫瑰,令他为之疯狂。
他说,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像爱康晶晶那样去爱另一个女人。
她是他的不可替代,是他隐秘内心里独一无二的白月光。
原来,林东臣还有这样好的文采。
这是我在林东臣那儿不曾有过的待遇。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怎样颤抖着双手,把盒子又恢复原样放起来的。
后来林东臣似乎是发现盒子被动过了,然后盒子就不知去向了。
从那以后,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林东臣对我越来越好了。
渐渐地,他对我的好令我渐渐释怀。
但我还是申请了一个QQ小号,找个理由,加上了康晶晶的QQ。
QQ上基本没什么信息,渐渐地我感觉自己这样太无聊了,便很少登录。
可是今晚,鬼使神差地,我想登上去看看。
有一条五分钟前刚发的说说,简洁明了:“父女俩。”
我点开大图,看见林东臣正抱着桃桃,笑得一脸温柔宠溺。
显而易见,照片是康晶晶拍的。
我的眼泪落下来,在无声的黑夜里,无比落寞。
9
林东臣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我凌晨才睡着,听到动静瞬间惊醒。
林东臣脸色有点差,推开卧室门看到我,扯出一个笑:“怎么醒这么早?”
他笑得有点勉强,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上前来试了试我额头:“生病了?”
鼻尖这才有点酸,我顺势拉住他的手:“我不知道桃桃牛奶过敏,她说她每天都会喝牛奶,就让我给她买……”
林东臣捏了捏我的脸:“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桃桃现在脱离危险了,你不用担心。”
我的心好像活过来一点点。
林东臣边往外走边交代道:“我带了早餐回来,你记得吃。”
他洗漱换衣之后又要去医院了,桃桃最近特别黏着他,总想跟他待在一起。
林东臣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开门前他顿了一下。
我看过去,他没有转身,但是开了口:“溪溪,最近……你还是不要去医院了吧。”
说完后,他开门,出去,关门。
徒留我一个人,愣在餐桌旁。
10
林东臣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康晶晶QQ空间里的照片越来越多了,都是林东臣陪桃桃的。
我看着照片上林东臣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又瞥了眼床头柜上尘封了很久的叶酸,心里酸酸涩涩的。
林东臣现在,已经不期待跟我有孩子了吧?
他再也没有监督过我吃叶酸,再也没像以前一样让我好好吃饭,加强锻炼。
林东臣,就像是我指缝间的流沙,正在一点点地离我远去。
可是,我却毫无办法。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陪过我了。
我只能在康晶晶上传的空间照片里看到他。
现在,天又黑了下来。
外面大雨倾盆,雷电交加,我瑟缩在被窝里发着呆。
我最害怕雷雨天气,小时候外婆忙,有时候会趁我睡着后出去干活。
有一次深夜我醒了,屋里黑漆漆的,外面雷电交加,可我身边空荡荡的却没有人,我就那样一个人在可怕的黑夜孤零零地哭了两个小时。
那时候我才四岁。
从此我对雷雨交加的黑夜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长大后好一些,但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害怕。
以前每逢深夜雷雨,林东臣一直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想到这里,我拉了拉被子拥抱住自己,蜷成一个安全的姿势。
正当我在黑夜里瞪大眼睛发呆时,卧室门开了。
“老婆。”林东臣的声音传了过来,灯也开了。
听到声音,我眯起眼睛一看,林东臣像是从天而降般站在那里。
猛然看见他,我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看见前方的水源,一下子眼前亮了起来。
我掀开被子下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他面前,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本来这几天看着康晶晶的那些照片,我感到愤怒和痛苦,打算等到林东臣回来要跟他好好谈一谈的。
可是现在见到他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委屈。
我只想在爱人的怀抱里好好地哭一场,于是我的鼻尖开始发酸。
“老公……”我眼睛红红,声音也忍不住哽咽:“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雷雨天气。
我好害怕……他再也不会陪在我身边。
林东臣把下巴搁在我额头上,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包容,像哄小孩似的温柔哄我:“老婆不怕,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吗?”
抱了一会,他又笑着嗔怪:“好了,我身上湿透了,别给你弄感冒了。我先去洗洗。”
他去了卧室洗漱,洗了一会打开浴室门,露出一条门缝:“老婆,给我拿条浴巾。”
我拿了浴巾走过去,正好看见他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到精致的锁骨上。
那水珠在锁骨处停留了一瞬,又继续跌落,从他裸露的胸肌、腹肌滑落,最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的脸不合时宜地红了起来。
出浴后的林东臣,还是那么诱人。
偏偏他此刻,还了然似的调侃我:“老婆,你要不要进来?我给你看光光……”
我瞪了他一眼,把毛巾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回了床上。
身后传来林东臣得逞的笑声。
他出来后,把灯换成了暧昧昏黄的床头小灯。
“老婆,有没有想我?”
林东臣一上床,就从背后抱住了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
当然想。
但是我没有说话,我想起了康晶晶的那些照片,有些郁闷,有些生气。
林东臣却来劲了,他开始亲我,从敏感的耳垂到敏感的脖颈,我寸寸失守。
林东臣这次比平时放纵多了。
“老婆,我好累……”他把头窝在我怀里,闷闷地说了一句。
“什么?”我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没有听得太清。
“没什么,”他似乎回过神来,又凑到我耳边撩拨:“专心点。”
他四处点火,我尽数沦陷。
快进行到最后一步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我心里一沉,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悄悄燃起。
林东臣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下床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几分钟之后,他进来为难地看着我:“老婆,我要出去一趟。”
可是我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这几天酝酿的愤怒和伤心,此刻一股脑地冲上头。
我拉住他的手腕,盯住他的眼睛,生气道:“不准去!”
林东臣无奈地摸了摸我的脸:“老婆,桃桃是个病人,现在情绪不稳定,先迁就一下她,好吗?”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然后他便挣脱我的手,穿好衣服走到卧室门口就要出去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大声喊道:“林东臣,出了这道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林东臣顿了一顿,留下一句沙哑的“老婆,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你不要怪桃桃她们。”
然后,他就抬脚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睁眼到凌晨两点,还是毫无睡意。
我又可耻地打开了康晶晶的空间。
果然有看到一条最新的说说:“不愧是我当初看上的男人,完美。”
配图是林东臣在桃桃病床前,一勺一勺喂她吃东西的场景。
林东臣眉眼带笑,丝毫看不出来刚才跟我有过争执的痕迹。
11
我和林东臣陷入了冷战。
说是冷战,其实是我单方面没有再跟他联系。
最近他一门心思扑在桃桃母女身上,估计都没注意到我是真的很生气。
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期间林东臣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有时候我在家,但大部分时间我在学校,所以我和他照面很少。
我隐隐约约地知道,林东臣这段时间大概是为桃桃花了很多钱。
他托关系给桃桃准备了最好的医疗条件,最贵的药品,最贴心的护理。
而我,大概也没有立场去干涉什么,毕竟那是他的女儿。
如果我有不同意见,难免一不小心就成了恶人。
但我心里就是很堵很堵,不是为了那些花出去的钱财,而是林东臣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并没有特意跟我商量,他似乎会认为我会阻拦。
这天我刚下课,就接到了林东臣的助理小孙的电话。
“袁老师,”小孙为难地开口道:“我们联系不上林总了,他在家里吗?”
小孙说,最近公司里有点乱套。
林东臣把原本用来购买原料的钱拿去给桃桃治病了,导致现在资金链有点紧张。
不仅如此,最近他还总是不在公司,需要他拍板的时候大家总是找不到人,很耽误事。
当然目前更紧要的是,一周前林东臣跟一个客户约好今天谈合作,眼看客户下午就要到公司了,可小孙却迟迟联系不上林东臣。
这个客户是公司最大的客户,如果失去这次合作,后果很严重。
所以,小孙只好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挂了小孙的电话之后,我思忖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赶紧给林东臣打电话。
结果迟迟没人接,发过去的微信语音也没人回。
大局为重,我决定暂停跟他冷战的局面,去医院找他。
匆匆到了桃桃那一层病房后,我隔着病房门,只看到林东臣的妈妈和桃桃在里面。
林东臣和康晶晶却不知去哪儿了。
我便在楼层里到处转悠,希望赶紧找到林东臣,跟他说一声客户的事。
找了一圈都不见踪影,但是路过逃生楼梯时,我愣住了。
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康晶晶,正扑在林东臣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而林东臣,甚至还安慰地拍了拍康晶晶的后背。
我的血液凝滞了,愣在那里足足地看着他们抱了几分钟。
待回过神来,我走上前去,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林东臣”。
林东臣闻声转过头来,看到是我,眼里闪过一抹慌乱,立马下意识地推开了康晶晶。
他满脸急切,连忙开口解释:“老婆,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他走上前来就要拉我。
可是,他被我充满嫌恶的眼神制止了。
我眉头紧皱,恨恨地看着他:“林东臣,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林东臣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开口。
他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带着点委屈和无可奈何。
从前他每次这样看我的时候,我总是会心软。
可是现在,我却感到无比愤怒,和恶心。
就这样静静地对峙了几秒,他身后的康晶晶却冷哼了一声。
“对,如你所见,他这段时间都是在陪我和桃桃!”
我气急,忍不住开口怒斥她:“当小.三还这么不要脸,你就这么下.贱吗?”
康晶晶显然被激怒了,她开始疯狂叫嚣:
“我是小三?呵,你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吧!”
“我是他的初恋,是他最爱的女人!更何况我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你才应该叫作小三吧?”
“你跟他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算他哪门子老婆?!”
“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
她骂得句句难听,我却无从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此刻,我是多么希望林东臣开口否认,说她是瞎扯,是放屁。
可是林东臣像是哑了一样,一言不发。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嚣张的康晶晶和沉默的林东臣,看得直到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心。
康晶晶还在一个劲地骂着,林东臣却终于大吼了一声“够了!”
叫骂声戛然而止。
我死死地盯着林东臣。
空气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我颤着声问林东臣:“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从来没有放下过她?你最爱的一直是她?”
我也不想颤声的,那样太卑微太可怜,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声音。
林东臣低头沉默了很久,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副痛苦的样子。
良久,他才抬起眼睛看我。
那双眼睛里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还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说:
“溪溪,我们离婚吧。”
我像是骤然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从手脚到心脏,全都是冰凉。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他:“你说什么?”
这次,他转过身去,又字字清晰地告诉了我一遍:“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心里各种情绪翻腾得厉害,血液也不断地涌上头。
愤怒、不可置信与伤心难过交织在一起直到极致,以至于嘴里反而发不出声音了。
犯错的是他,叫嚣的是康晶晶,要离婚也应该是我先提,凭什么是我被离婚?!
可是此刻,我偏偏又转念想到了以前的林东臣。
他对我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我十分努力地想平复下来,可是一开口,微颤的声音就露了馅:“林东臣,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林东臣顿了一下,沙哑回答:“当然爱。”
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指着康晶晶问他刚才的问题:“那她呢?你是不是还爱着她?”
林东臣久久没有出声,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出声的时候,他才幽幽说道:“溪溪,人都是有感情的……”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我的心像是被钝器重击,好像是不会痛了,但就是喘不过气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最后用麻木的声音问道:“所以,在我和她之间,你还是选择了她是吗?”
林东臣身影僵硬了,良久,他才低哑回复道:“是我对不起你。”
呵,我真可笑。
而我的确也笑出了声。
很好,林东臣,很好。
那就这样吧,从此一刀两断。
以前的情谊,全都喂狗。
“吱呀”一声,安全楼梯的门这时候打开了,是林东臣的妈妈牵着桃桃站在那里。
我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她们,偏偏看到了桃桃脖子上挂的那块祖传玉观音。
那尊玉观音,以前林东臣的妈妈许诺过,等到我有孩子后,她会亲自把这祖传的珍宝给我的孩子带上。
呵,呵呵。
偏偏林东臣妈妈此刻还要开口讲话:“袁溪,是我们对不起你。”
“你长得好,工作也好,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我打断她,直接冲林东臣冷冷地丢下一句:“林东臣,下周,去把离婚证领了。”
然后我越过他们,走了出去。
12
我没有回家,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有着林东臣痕迹的房子了。
于是我来到了妹妹那里。
我和妹妹平时联系不算多,小时候有了她之后,父母对我更加忽视。再加上我和她并没有共同的童年回忆,所以总是不像别的姐妹那样亲密。
可是现在离开林东臣,在我最痛苦、最失魂落魄的时刻,我能依靠的,除了血缘至亲的妹妹之外,似乎再也没有旁人了。
妹妹打开门看到是我之后,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想来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落魄,太凄惨。
我一言不发走进屋内坐下,妹妹见状,有些担心,拿出手机便准备拨给林东臣问情况。
我制止住了她:“我要离婚了。”
我跟妹妹大概讲了事情的经过,妹妹气得眼眶发红:“姐,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说出来呢?他们太欺负人了!”
说着,她便要穿上鞋子,跑去跟林东臣理论。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她:“不要去了,现在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我想我的声音一定是难过极了,无助极了,因为妹妹开始紧紧抱住了我,忍不住跟我一块哭起来。
“想哭就哭吧,姐。”妹妹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抽抽噎噎地安慰我:“我的姐姐这么好,以后一定会遇见更好更好的人。”
我在妹妹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累之后,睡意袭来,妹妹把我扶上床,给我擦完脸,又盖好了被子。
迷迷糊糊睡去之前,我在想,原来我拥有的不止一个林东臣,我还有亲人,还有朋友。
无论林东臣多么难忘,我,一定可以戒掉的。
妹妹请假陪了我三天,最后在我的催促之下她才恋恋不舍地去上班了。
我想着下周就要去离婚了,可是我的东西还在原来的家里。
我打算去打包收拾一下先搬出来,等到下周直接跟林东臣谈离婚的事。
反正我的东西也不多,把为数不多的衣服用品拿出来就好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能这么无耻。
我到家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
我走进去一瞧,康晶晶带着桃桃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家,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桃桃不在医院待着。
一股怒火直冲大脑,我问康晶晶:“谁让你们进来的?林东臣呢?”
康晶晶看见是我,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冷笑道:“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们进来呢?”
“出去!”我压抑着怒火,开口让康晶晶出去,可是她依旧纹丝不动,用沉默来表示对我的蔑视。
我很生气,于是上前去拖着她的胳膊使劲把她往外拉。
我的力量在怒火的加持之下变大,还真的磕磕绊绊地把康晶晶拽到了大门外。
可她就是死死地扒住门框不愿放手,还有这么无耻的人。
就在僵持之际,一直站在旁边皱着眉头怒目而视的桃桃,却突然大喊着冲了过来:“放开我妈妈!”
她带着一阵旋风冲过来,像是一颗小炸弹,猛然撞得我措手不及。
我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已然推到了楼梯口。
我就那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肚子似乎撞倒了什么尖锐的东西,痛得我直冒冷汗。
头晕目眩,冷汗涔涔,腿间似乎还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我伸手一摸,是血。
我看见林东臣从电梯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永和大王家的午餐,应该是买给那母女俩的。
浑浑噩噩之间,林东臣似乎向我冲了过来。
“溪溪,“林东臣声音慌乱,似乎在担心:“溪溪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这就去医院,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句话。
一路上开车横冲直撞,把我送到了急诊。
我怀孕了。
我流产了。
不止是流产。
医生说,我的腹部,由于受到猛烈的撞击伤害到子宫,很有可能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林东臣的眼睛里满是悔恨,他跪在我的病床前,憔悴得厉害,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声音哑到了极致:
“对不起,溪溪。是我没保护好你,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溪溪,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跟你说离婚的溪溪。我舍不得你,你走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溪溪,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一定好好弥补你……”
我嫌恶地挣脱开他的手,用力太大,以致于指间狠狠地刷过了他的脸。
我的目光一定很怨毒,我瞥了他一眼之后,扭过头再也不想见他。
他的表情很受伤。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过来握我的手,想过来抱我,可是又不敢上前。
可是我却恨透了,我恨死他们了。
如果手里有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胸膛。
也许是我在迁怒于他,可如果不是他,又哪里来的后面这些破事。
“滚!”
“带着那个贱女人和那个孩子,滚!”
“看你们一眼,都会脏了我的眼睛。”
我连绵不断地向他说着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可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是那样悲伤地看着我。
够了,真的够了。
我恨死他这副无辜又无能的表情了。
所以我用尽全省力气再次喊道:“滚啊!”
可是我太激动了,又牵扯到了腹部,好痛好痛,我蜷缩起来。
林东臣吓到了,他慌乱地说道:“我滚我滚,溪溪你不要激动,你不要伤害到自己……”
他走了。
他去找了医生过来。
我好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13
再次醒来,我的病床边围了一圈人。
妹妹,爸妈,亲戚们,还有我很久没见过的小伙伴,迟迅。
他们见我醒来,争相着上前来看望我。
我妈一边拉住我的手,一边抹眼泪:“溪儿你受苦了,都怪爸妈,这些年对不起你。”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我爸在一旁制止:“好了,现在你说这个干啥,还是先让女儿好起来吧。”
他们又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起一些开心的事,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们告诉我,林东臣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主要是迟迅揍的。
说这话时,迟迅冲我眨眨眼睛,傲娇地留了一句:“是不是想谢谢我?那就赶快好起来,请我吃大餐!”
我虚弱地笑了。
他可真是没变哪,还是那么傲娇。
他是我外婆邻居家的孩子,我从几岁起,一直到初三被爸妈接回去之前都跟他是邻居。
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后来他跑去国外上大学,我们的联系就断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国了。
亲戚们看过我之后,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爸妈和妹妹照顾我。
期间林东臣也悄悄出现过,趁我睡着,趁病房里没人。
他有时候远远地看我良久,有时候趁病房没人偷偷地亲吻我的额头。
我在医院休养了几天就出院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林东臣离婚,所以我用了最快的速度,不容拒绝地让林东臣跟我领了离婚证。
离婚那天,他在民政局门口哭得泣不成声。
而我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14
我好像病了。
虽然已经离婚,可我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之前的林东臣,想起康晶晶母女的所作所为。
我真的很难释怀。
可是有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几个月前,明明我和林东臣还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了呢。
可我又真的恨极了。
我被她们母女害得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辈子再也没法有孩子了,而林东臣还要给那个孩子拿钱治病。
可罪魁祸首桃桃,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一个未成年人。
她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她害我失去了孩子,害我再也不能生育,可是她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我好恨。
甚至我住院躺在病床上这段时间,康晶晶还趁着病房没人来恶心我:
“流产是你活该!”
“只能说这是天意,这样林东臣就会全心全意地救桃桃,我也不用再担心他还挂念你了!”
哦,对了,林东臣把绝大部分财产留给了我。
只留了一小部分给桃桃治病。
可是这种补偿,不抵我受到伤害的万分之一。
我真的没办法释怀。
我开始整夜做噩梦,有时候则会整夜失眠。
我好像要抑郁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好像记不起昨天的事情了。
我拼命想啊想,就是想不起来前一段时间经历过什么。
但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无力感和绝望愤怒的不甘心,却减轻了许多。
父母试着问我以前的事情,跟他们有关的事情,我都能记起来。
但是他们说我离婚了,我却毫无印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又说起我的丈夫,说他叫林东臣,说起我为他流产的事……
可是我毫无印象。
我不记得我结过婚,更不记得一个叫林东臣的人。
还有爸妈说的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些很狗血的事情,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于是他们带我去了精神科,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诊断结果是,由于我之前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导致我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
而PTSD又导致了心因性失忆,也就是选择性遗忘。
我忘记了让我受伤的那些人,那些事。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是什么,但这样,似乎挺好的。
15
迟迅最近总是来看我。
有时候他也会陪我去医院看病。
他现在动不动就穿一身名贵服帖的黑西装,整了一副金丝边的别致眼镜戴着,活像个斯文败类。
每次他一出现,护士站的小姑娘们免不了躲在一起窃窃私语,无非是这个帅男人是不是明星?也太帅了吧之类的。
拜托,我都要听得耳朵出茧子了。
每次他总拿这些在我跟前显摆,真是还像小时候那样,幼稚。
听说他这次主要是回国探亲,没想到就碰上了我这档子事。
好巧不巧,他大学修的是心理学,现在依然在国外做心理学研究。
“喂,小刺猬。”迟迅看起来漫不经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国外待待?”
小刺猬是小时候他给我取的绰号,因为那时候我比较敏感,浑身带着刺,尤其是对他。
而我管他叫,额,臭猪。
现在似乎不能再叫了,真是遗憾。
“哦?说来听听?”我起了点兴趣。
“反正你现在也不适合在旧环境里待着,不如出去看看。顺便做个访问学者,以后对你晋升也有帮助……”
这倒是真的。
虽然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痛苦了,但是有时候半夜醒来,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大块,然后就陷入莫名其妙的虚无之境。
现在找点事做做,也不是不可以。
我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我去国外做一年访问学者,正好他在身边也有个照应。
没想到的是,大家都挺赞同的。
我爸妈、外婆,还有迟迅他爸妈现在看到我俩在一起,总会露出一种欣慰的姨母笑。
我:?
迟迅:。
然后他便意味深长地瞥我一眼。
大家好像在磕我俩的CP。
可是,让大家失望了。
我和迟迅是不可能的。
他不行。
他性别男。
但爱好,也是男。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我却特别清楚,他就是因为自己的取向问题,才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的。
初二那年,他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恰好对我有意思。
后来我就发现他对我的敌意,进而发现了他的取向问题。
我们从敌对状态,莫名其妙地又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直到他大学出国,联系渐少。
现在他回来,我跟他之前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什么隔阂。
也许,这就是童年小伙伴能带来的安全感吧。
联系上英国对接的大学,现在只要我把手里的几门课结掉,就可以跟迟迅一起出发了。
临行前,我还是会按期去医院治疗。
有很多次,我都能看到同一个男人在悄悄看我。
但是他又从来不上前,也不靠近,只是默默地看着。
有一次我故意突然回头,然后就抓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个眼光里还有来不及收回的痴迷和爱意。
在人头攒动的医院,我和他隔着茫茫人海,就这样两两对望。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一些电影里的场景,好像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望了一会,他似乎清醒过来,想挤过人群过来找我。
但是,那种从心底传出来的痛感又来了。
于是我匆匆转身,飞快地溜掉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我的前夫吧。
既然是前夫,还是离远一点吧。
16
跟迟迅在英国的这一年,我过得充实而忙碌。
周而复始的研究,听课,论坛交流会让我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没有时间去隔壁大学找迟迅。
这种紧张又高强度的安排,使得我心里那一丝遗留的痛感消失殆尽。
我再也不会在午夜醒来,然后陷入一片空虚之中。
这种努力带来的回报还有,我发了很多SCI期刊论文。
迟迅打趣我:“这下你回国,评教授妥妥的了。”
然后他又故意凑到我面前调侃:“不会吧不会吧?我们小刺猬不会是要成为南大最年轻的女教授了吧?”
看着他那种欠揍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真让他说中了。
一年后,我和迟迅双双回国。
然后我提交了这一年发表的SCI论文,再加上以前我的表现一直很好,我成功地变成了南大最年轻的“美女教授”。
我下课时,迟迅已经在路边等我了。
“走吧,带你去吃大餐,庆祝庆祝!“他看上去比我还高兴。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手帮我把飞到额头的发丝别到耳后。
我跟迟迅现在是铁打的“革命友情”,就像《老友记》里的莫妮卡和罗斯一样,像兄妹又像朋友,总之就是很铁。
家人们看到我和迟迅真的没有“在一起”的打算,就不再强求。
我想起出国一年来,迟迅对我的种种帮助,是该找个机会好好请他一顿了。
“走吧!”我大手一挥:“挑个最贵的店,今天姐请客!”
吃饭的时候,迟迅漫不经心地问我:“溪溪,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你失忆忘记的那些事情,其实是可以通过催眠唤醒的。你,想要唤醒吗?”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是我选择遗忘:“大可不必!”
既然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想来那些记忆在我生命中,也是不值得留恋的了吧。
说完这句话,我转头去看窗外。
恰巧看到一个似乎熟悉的身影转身离去。
我甩甩头,看了看窗外的红叶,想起最近来自家人朋友们的暖暖的关心,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
我冲迟迅举杯:“来吧,为生活干一杯!”
【正文完】
番外 1· 他的原罪
1
被母亲喊回去的那天下午,林东臣开着车还在想,改天一定带溪溪吃顿好的,她最近太累了,都没好好吃饭。
想到这,他歪头看了一眼正在副驾上打盹的某人,见她眉眼平和美丽,心里顿时软成一片。
又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终于准备要给他生孩子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一个流着与她和他相同血液的孩子,他们俩生命的联结。
光是想想,都会觉得幸福四溢。
可是进了屋,看见了康晶晶母女,他就隐隐有预感,有些东西也许注定会消散。
那一刻,他满心里想的是,康晶晶要分手的那个时候,他就不该去挽留,更不该去纠缠跟她有了荒唐一夜。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
这是他的原罪。
那天晚上,他是真的很害怕,害怕溪溪离开他。
所以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可是,他自己也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不过是跟康晶晶有过那一次,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耍他?!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儿裹得更紧,又有些卑微地凑到她脖颈上蹭了蹭。
自己配不上她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溪溪为别的男人生下了一个孩子,他恐怕会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溪溪心里,也一定很痛吧。
2
可他是个心软的人。
那个孩子流着他的血液,是他生理学上的女儿,他不能不管。
他给桃桃做了骨髓配型,幸运的是配型成功,很快他为桃桃捐献了骨髓。
他的打算是,等桃桃康复了之后就跟康晶晶回到原来的地方生活,而他会定期支付抚养费。
如果桃桃想他,或者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去看望,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责任。
至于溪溪,他欠她的,今后只能对她更好来弥补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桃桃这个孩子,竟然会这么黏他。
也许真的是血浓于水,每次桃桃都像个乖巧的小猫,甚至不需要引导,就会甜甜地喊他“爸爸”,懂事得叫人心疼。
桃桃跟他说,自己在学校里经常受欺负。
因为没有爸爸,别的孩子喊她“野种”“你爸爸不要你了”“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没人要的东西”……
而桃桃听到这话,就会跳上去跟人家厮打,结果往往是寡不敌众,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听了桃桃那些过往,心里像是被针刺痛一般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不由得抱紧了孩子。
“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桃桃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会呢?桃桃这么可爱,爸爸不会不要你的。”说这话时他温柔慈爱,一如所有爸爸一样。
可是他又想起了溪溪。
她会怎么想呢?
好难两全。
3
所以,很多个夜晚他其实回了家。
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溪溪。
他坐在楼下,看着楼上窗帘上映出的溪溪的身影,感觉心里有了些着落。
可是,如果她开口问:“桃桃什么时候回去啊?”
那么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还没想好,心里一团乱麻。
他不想看到溪溪失望落寞的眼神,因他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
他很烦躁。
干脆就在楼下车里过一夜吧,这样,既能离溪溪近一点,也暂时不需要面对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康晶晶每次都会拍下他抱着桃桃哄的照片,然后发到空间里,故意给溪溪看。
他对康晶晶早就恩断义绝了。
六年前那次荒唐一夜醒来之后,身边早已人去屋空,康晶晶最后不告而别。
他自嘲一声,原来,即便发生关系了她也不愿让他负责,康晶晶对他还真是决绝。
那一刻,他就突然放下了。
他开始封闭内心,开始倾情投身事业。
直至遇到溪溪。
他至今仍然记得初遇的场景。
他去南大办事,走到人工湖时,看到一个满头乌发的女孩正抱着膝盖在轻轻啜泣,那么伤心。
那一刻,他莫名心动,很想逞一回英雄去保护这个女孩。
后来他辗转要到她的联系方式,开始了热烈追求。
在他的世界里,她始终像夜空明月,山尖白雪,温柔静好。
好在他的坚持和耐心,终于让他抱得美人归。
有一次他打开保险柜找东西,意外看到上学时给康晶晶写的情书。
他当时随手一放,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现在那些情书静静地躺在那里,活脱脱像是他的罪证。
他心里一慌,赶紧拿走扔掉了。
还好还好,要是让溪溪看到,肯定要伤心了。
那天晚上他既庆幸又幸福,于是在床上便格外卖力。
4
桃桃的病情有些反复,时好时坏的,也越来越黏人了。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精力去陪孩子。
那次雷雨夜,他知道溪溪害怕,所以着急忙慌往家里赶,到了卧室看到床上的人又瘦了一圈,他心疼极了。
再也忍不住思念的煎熬,紧紧抱住了她。
好想她,想她的笑容,想她的撒娇,想她的拥抱,还想她的身体。
最近,他和溪溪之间都太过于小心翼翼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面前有话就说,毫无保留。
而他,大概也无法开口去跟她商量桃桃的事。
其实桃桃的病情最近恶化,医生说这个阶段是异常关键的时期,决定着桃桃能不能彻底好起来。
可是他在浴室的时候,看见没了浴巾,难得地起了逗溪溪的心思。
他故意让她拿浴巾,故意说荤话逗她,然后看着她脸红红的样子。
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难得的幸福时刻。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吻她,抬头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叶酸。
对了,他们本来是在备孕的啊,要生一个共同的孩子。
今晚他要卖力点,他想。
可是最后关头,他的手机,又响了。
想起医生的话,他还是艰难地开了口要去医院。
溪溪罕见地生气了,她眼睛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林东臣,出了这道门,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这还是溪溪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呢。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复道:“老婆,我回来再跟你解释,你不要怪桃桃她们。”
他能够想象到身后,溪溪会是多么失望的表情,他不敢回头看。
他想,等着桃桃的事情过去,他再好好弥补溪溪吧。
5
可是桃桃的病情急转直下。
那天上午,医生把康晶晶和他叫去了办公室,告诉他们桃桃抵抗力太差,康复遥遥无期。
不止如此,若想留着桃桃的性命,恐怕还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和金钱。
康晶晶哭了。
他懵了。
怎么会这样呢?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康晶晶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
毕竟她是孩子母亲,他是孩子的父亲,纵使之前再多恩怨,此刻他和康晶晶也都不过是希望孩子好起来的一双平凡人而已。
康晶晶独自带着桃桃长到五岁,想必平时也是吞声忍泪,无比心酸的。
想到这,他抬起手拍了拍这个不容易的母亲,以示安慰。
可是,老天爷总是待他这么残忍,就这么一次,一转身是溪溪在叫他。
他顿时慌了,他从未见过溪溪这么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眼眶发红,说出的话甚至是颤音,他心疼极了。
他赶紧上前去解释,可是她眼中的嫌恶太明显了。
他止步了。
就这样静静地两相对望。
可是康晶晶却忍不住出声了,她对溪溪说,他就是放不下她们母女。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可是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医生的话。
医生说桃桃还需要他付出更多的物质更多的精力,才能留得住。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的。
意味着他可能要花掉全部身家,还要日日夜夜陪护,随叫随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溪溪又何尝公平呢?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看见溪溪落寞的神情。
他有些心疼,却又心力交瘁。
那一刻,他想到的是,放溪溪走吧。
他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不忍把她拉进这个泥潭。
放她走吧,让她去追求新的幸福。
于是他说:“溪溪,我们离婚吧。”
他看到溪溪过于震惊、继而无比受伤的表情。
那一刻,他又何尝不受伤不难过呢?
明明深爱,却要狠心离开,一切苦果只能独自咽下。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不忍再直面她的表情,于是他转过身去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离婚。”
几乎是一字一顿。
可是,他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溪溪,看不见。
康晶晶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刺激溪溪。
他明白康晶晶的意图。
康晶晶是怕他会一走了之,丢下桃桃让她自生自灭。
所以她要千方百计地打击溪溪,让她主动离开,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
溪溪果然很伤心。
她眼泪滑落下来,像是破釜沉舟一般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怎么会不爱呢?
只爱你啊,这么多年。
他哑着嗓子回答:“当然爱。”
她又问:“你还爱她吗?”
康晶晶吗?
怎么可能。
再次见到康晶晶,除了陌生和尴尬,他和康晶晶恐怕对对方还都怀有一丝怨怼。
康晶晶有些怨恨他,他能感觉得到。
也许是恨他那晚不该去纠缠她,否则就不会有桃桃,她也不会带着桃桃辛苦地过了这么多年。
尤其是当她们母女落魄之际,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娇妻在怀,幸福异常,她就更恨了。而他呢?
他剖析了自己的内心隐隐地发现,如果不是康晶晶自作主张生下了桃桃,恐怕他现在还沉浸在溪溪的温柔乡里,幸福地期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他和康晶晶之间,谈何爱情?
只有无尽的尴尬和怨怼罢了,甚至不如陌生人。
可是他还是不能不管桃桃,既然孩子已是既定事实,再怨怼又有何用。
所以溪溪最后问他:“所以你选择她是吗?”
他开不了口,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溪溪走了。
他的心空了。
6
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吧。
他这次几乎是日夜泡在了医院里,一方面桃桃病情加重时刻需要人。另一方面,他的家里,再也没有等他回去的那个人了。
家里客厅装有监控,他日日打开手机看,溪溪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有她的地方,大概也不叫家了,就是一座空房子。
后来桃桃许了愿望,想让爸爸妈妈带她出去玩一天。
他答应了。
医生之前也交代过,尽量让孩子每天开开心心,如果有什么需求,就尽量满足她。
桃桃说,想看看爸爸生活的地方。
他便带着桃桃母女去了。
他好恨,为什么偏偏是那时候他不在。
等他买了食物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溪溪躺在地上,周围还有一滩血迹。
他要疯了。
送了医院才知道,溪溪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一个多月了。
可是现在孩子没了,溪溪再也不能生育了。
他好悔。
他好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溪溪。
从离婚,到流产,再到不能生育,溪溪的痛苦几乎都是他带来的。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心软。
伤害溪溪的偏偏是桃桃,是他的孩子,还是他不得不管的孩子。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渣男,一个渣爹。
他只想跟他的溪溪好好在一起,什么孩子,什么白血病,他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千转百回。
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
如果这样做了,他会一辈子寝食难安。
7
后来,溪溪的家人们来了。
有一个叫迟迅的,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没有还手,甚至在心里想着,再打狠一点吧。
只有让身体更痛,他心里的痛才会暂时减缓一点。
迟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再后来,溪溪跟他离了婚。
他在民政局前哭得泣不成声,而他的溪溪,再也不会心疼地亲吻他的脸颊了。
后来,桃桃的病情不断恶化,他眼见小姑娘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他却握不住。
有一天早晨,桃桃面色红润,坐在床上跟他说话。
“爸爸,”桃桃抬起小脸看他:“你能帮我跟袁溪阿姨道个歉吗?”
桃桃说,她把袁溪阿姨推下了楼梯,她做得不对。
当时看到袁溪阿姨在拉着妈妈,她当然要跑过去帮助妈妈了。
没想到会让袁溪阿姨滚下楼梯,这不是她的本意。
还有上一次,是她故意让袁溪阿姨给她买牛奶喝,也故意不告诉袁溪阿姨她牛奶过敏。
“对不起爸爸,”桃桃低下头,小声地道着歉:“我以为都是因为袁溪阿姨,你才不要我跟妈妈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可是面对稚嫩的孩子,也只能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知道道歉就是好孩子,袁溪阿姨会原谅你的。”
第二天,桃桃就去了。
康晶晶快疯了,把满腔愤怒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直到她的家人过来,把她带走。
后来听说,她精神有些恍惚,不是太正常。
很长一段时间内,林东臣都要靠酒精才能入眠,他黑白颠倒,醉生梦死。
每天都要抱着那个印着溪溪头像的抱枕,才能入眠。
看这儿子这副颓丧模样,林母忍不住掩面抹泪。
当初,如果把溪溪留下该有多好。
丈夫去后,她一个人带林东臣太辛苦,于是便开始信佛。
看到桃桃的时候,她就觉得跟这个孩子有缘。
这个孩子跟林东臣小时候长那么像,小嘴还很甜,喜欢偎着她甜甜地叫“奶奶”。
在听到桃桃在学校总是被欺负的事情之后,她更加心疼了。
她想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毕竟是林东臣的骨血,怎么能流落在外受欺负呢。
于是她心里的天平开始往康晶晶那边倾斜,她想帮孩子争取一个完整的家。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8
林东臣在浑浑噩噩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被母亲骂醒。
“你要是还放不下溪溪,就去把她追回来!整天在屋里醉生梦死,能有什么结果!”
是吗?
他还有再追回溪溪的可能吗?
他又开始寻找溪溪的信息。
去学校问过之后,他得知溪溪赴英国访问了,大概要一年才能回来。
一年,也好。
那就趁这一年,自己也好好努力吧,争取等她回来的时候,还能给她提供更好的条件。
他又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了,因为心怀一个美丽的梦想,他又有了期盼。
他会经常去溪溪的学校转悠,走她曾经走过的路,去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也不是没想过英国找她,可是他不敢。
听说她之前受了刺激,他怕贸然出现会吓到她。
还是静静地等她回来吧。
终于有一天,他去溪溪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优秀的男人陪伴。
是迟迅。
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
他看到迟迅亲密地挽起溪溪额头的鬓发,帮她别到耳后。
那一刻,他心里一窒,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再看,转身离开。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他找了一个迟迅不在的时间,拦住了下课回家的溪溪。
她还是那么吸引他,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扉,平和美丽的眉眼,从容优雅的举止,一如多年前的样子。
他的心怦怦直跳,快跳到了嗓子眼。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放缓了呼吸,轻轻地喊了一声:“溪溪。”
眼前人从匆匆赶路的思绪中抬起头来,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淡漠又疑惑。
“你找谁?”她眉头轻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心里一痛,沙哑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
他愣在原地。
然后眼睁睁看见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冲他道了声“抱歉”后匆匆离去。
那一刻,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重重坠落,四分五裂。
他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心碎。
番外2 · 缘来是你
最近,迟迅总要给我介绍对象。
“我都帮你把过关了,绝对的极品男人,你倒是看看啊!”迟迅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可是谁有空啊?
每天备课、申报项目、带学生……一个人都要掰成八块用了,搞事业他不香吗?
再说了,我一个失婚妇女,还不能生育。
一般的男人,听到这个条件恐怕第一反应是退避三舍吧?
可是耳朵真的要被迟迅磨出茧子来了。
我决定见一见,一上来就把我的实际情况摊开,把他吓跑应该不是难事。
订好了约会地点。
远远地看到此人背影,应该是个精英男士没错了。
矜贵的黑西装,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他正在举止优雅地在喝咖啡。
可惜啊,不知道一会知道了我的条件,他还会不会这么淡定。
“你好,我是袁溪。”我走到他跟前打了个招呼。
此人抬起头,换我愣住了。
竟然是熟人啊。
“师姐,好久不见。”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都快弯没了,嘴角露出两个梨涡,甜甜的。
是我之前的同门师弟,周知。
这家伙之前还追过我,得知我有男朋友后,才黯然离场。
如今在这种场合下相见,有那么一点尴尬。
坐定后,我寻找话题打破尴尬:“你怎么还单着呢?”
这一问可就捅了马蜂窝,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似笑非笑地说:“都怪年轻的时候遇见的人太惊艳,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呗……”
我:……
“我的情况你了解吗?”我又开了口:“我可是个失婚妇女,而且……而且以后不能生孩子。”
他帮我倒了一杯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以为今天这场约会是巧合吧?”
嗯?
原来是他拜托了迟迅,又等了很久,才终于约上我。
好吧,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那么孩子呢?”我问。
他满不在乎地回我:“我是丁克族,没孩子更好,有孩子对我来说反而是负担。”
这样啊……
有点心动。
约会挺开心的,但是我还没有答应他。
他就开始了各种操作,先是来我们学校访问,跟领导说希望我接待。
然后搬到了我家对面。
然后天天去学校接我下班……
神啊,顶不住了。
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又一年后,我意外怀孕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这个人抱着我原地转了好几圈。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他高兴得语无伦次。
不是说自己丁克吗?
骗子。
【全文完】
我的其他【完结文】:
婚礼的深情回顾环节,我的丈夫只看了一眼,就双目通红,抽起凳子疯狂把屏幕砸碎。
我在婚礼台上笑得泪流满面。
视频是我放的,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1.
「程冬冬小姐和梁蛟先生相亲相爱,琴瑟相鸣,我们一起看看两个人相爱的点点滴滴吧。」
司仪话说得很慢,梁蛟把我的手握得很紧。
他俊美的眉眼中充满了期待,平时不苟言笑的脸此时却扬起眉毛,笑得张扬。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程冬冬,我们之间也是有美好回忆的。」
美好回忆?
指的是梁蛟把我的头按在水箱里五分钟,还是把我关在笼子里。
梁蛟爱上我后,谁看过我的表演,他就让谁家破人亡。
他说有他在,整个尚城谁敢说我一句不是。
我扫了一眼来参加的名流富豪,大家脸上都挂着祝福的笑容,眼里却都闪过讥讽。
多可笑啊。
尚城一少梁蛟娶了个曾经被关在笼子里被人取笑的玩物。
随着 love story 音乐的缓缓响起,梁蛟抬起头期待地看向屏幕。
嘈杂的电音响起,本该是梁蛟和我的婚纱照,此时却换成了我被施暴的视频。
视频里,我哭得嗓音沙哑。
画面清晰,声音响亮,真是托梁蛟的福啊。
这个视频可是他亲自录的。
视频一出来,梁蛟瞬间双目通红,他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梁蛟抽起凳子猛地砸向大屏幕,他像是疯了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把屏幕砸了稀巴烂。
我站在台上,笑得泪流满面。
我说:「新婚快乐,梁蛟,这就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你喜欢吗?」
我捂着小腹,几乎要笑得肚子疼了。
台下的人却无一人敢窃窃私语。
我多么肮脏卑劣是整个尚城富豪圈皆知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敢笑我。
梁蛟在弥补我,可是我永远也忘记不了。
我二十二生日的时候,笼子的帷帐拉开,我缩在笼子里被饿了三天。
他们给我扔了一只活鸡。
他们那个时候笑得多大声啊,现在呢?怎么不笑了。
2.
我从小学习就不好,比较笨,高考那年,我考了个专科,我亲妹妹考了个重本。
不巧的是,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妈妈撞死了。
我拍了拍脑袋,给我妹妹说:「妹,你读大学吧,姐养你。」
妹妹哭着说要跟我一起进厂打工,我狠狠地骂了她。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在出租屋里,妹妹向我发誓,她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辜负我的付出。
我妹读大学要三千块钱学费,一千块钱生活费。
我就去打工,什么活都干,一开始还没经验,就知道给人端盘子洗碗。
挣得不多,我就省吃俭用,把钱留着给妹妹用。
其实吃方便面并不省钱,你们知道最省钱的是什么吗?
就是吃挂面,七块钱的挂面我能吃一星期。
挂面下锅滴点醋,我吃得香的时候,我妹打电话问我:「姐,你吃啥呢?」
我把视频使劲贴着脸笑:「吃华莱士呢,汉堡真好吃,你也买几个尝尝!」
十块钱三个汉堡的华莱士是我和妹妹奢侈的食物。
高中毕业的时候,站在华莱士门口,我在门口转了三圈,都没舍得给她买。
我妹争气,她上大学也努力学习,有一次我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去学校看她,她正在食堂喝免费汤呢,把馒头掰成小块放在汤里泡。
我眼泪噌噌就下来了,走过去给她点了份鸡扒饭。
12 块钱的鸡扒饭,妹妹非说自己吃不了。
怎么会吃不了呢?
鸡扒都没有她的手掌大,我们俩一人一口分着吃。
后来我就想,不能这样,赚得太少。
我没学历,就想着去送外卖。送外卖虽然苦点累点,挣得多啊。
我挣得多了,妹妹却出事了。
3.
那天下雨,雨天点外卖的多些,我骑着小黄摩托满大街乱窜的时候,辅导员给我打电话。
「你是程夏天的姐姐吗?程夏天和同学打架了。」
妹妹打架这个事情,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
我妹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
小时候男生在她后桌用打火机烧她头发,她都不敢告诉老师的。
我赶紧骑着摩托车去了妹妹的学校。
雨太大了,摩托车打滑,我中间还摔了一跤,膝盖磕破皮了。
我着急,也没管,扶起摩托车就是冲。
走到学校后,我看到妹妹站在辅导员办公室角落里。
她咬着嘴唇,眼泪也没掉,就默默地看着辅导员面前的三个女生。
那三个女生穿得都好看,一看就是城市里的小孩。
她们七嘴八舌地给辅导员说着妹妹的罪状。
「她啊,宿舍聚餐从来都不去,特别孤僻,我们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似的,问她喜欢什么明星,也不说话。」
「早上七点就起床,特别影响我们休息。」
「我们宿舍想一起凑钱买个空调,她竟然说没钱,现在还有人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吗?」
辅导员是个男的,小年轻一个,他招架不住这么多女学生,扶了扶眼镜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们……也不能把程夏天同学关在宿舍外面一宿啊。」
把我妹妹关在宿舍外面一宿?我瞬间抓住了重点,一双眼睛看向那三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
为首的一个女孩涂着粉色的指甲,上面还贴着小白熊,她眨巴了下眼睛嘟囔着:「我们都睡着了,谁听见她敲门了。」
妹妹站在角落,看见我来了,眼泪才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妹妹从小就这样,没人给她撑腰,她就不觉得委屈。
只有看到宠她的姐姐时,她的委屈才瞬间涌上来。
她眼圈红红地说:「对不起,姐,给你惹事了。」
我给她擦了擦眼睛,说:「不是你给我惹事,是别人惹咱们。」
我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把手里的黄头盔猛地往桌子上一摔,对着辅导员就是大吼。
「你怎么当的老师,她们把我妹妹关在宿舍外面,你不惩罚她们?」
「她们也不是故意的,也是没听到……」辅导员和稀泥,声音越说越小。
那三个女生吓了一跳,她们围在一起对我指指点点。
「这是个泼妇吧。」
「底层人素质就是低。」
「真吓人,我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人。」
她们都是城里人,都讲礼貌,我是乡下来的,我是泼妇。我不管别的,我就不想让妹妹受欺负。
我说:「那我不管,我把妹妹好好送过来,你们把我妹妹关外面,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辅导员一边劝我一边和稀泥,我就是不饶人,最后那个为首的小白熊女生恼了。
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给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为啥我们都不喜欢程夏天啊,难道不是她自己的原因吗?」
我妹妹,老实巴交的一个女孩。小的时候养的小鸡死了都要哭上三天的小丫头。
她能有什么错误。
我瞬间就火了,直接脑子一热给了小白熊女生一个嘴巴子。
我也没想到——
就是这个嘴巴子,毁了我和妹妹的后半生。
4.
那个女生又哭又闹,我没搭理她。
我压着辅导员给我妹妹换宿舍。
辅导员给妹妹换了宿舍,我又嘱咐了妹妹几句,回家后才发现自己膝盖上的血流了好多,都粘在了裤子上。
膝盖上的伤口和裤子粘在了一起,撕下来的时候,疼得我牙齿打颤。
我随便找了点酒精抹了点药就睡着了。
半夜,我是被一阵嘈杂的敲门声吵醒的。
我居住的地方是个一个月三百块钱的城中村,对面就住着房东一家,我以为就是房东来找我了。
打开门,眼前却出现了三个男人,他们手脚麻利地捂住了我的嘴,控制住了我。
我闻到和医用酒精很像的味道,随后眼前一黑。
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肮脏的仓库里,周围都是落灰的机器杂物。
我面前坐着一个男人,他跷着二郎腿,衣领大开,露出胸膛,剑眉扬得很高,左眉毛断掉了一点,「程冬冬,你打了我的女朋友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还嘴硬说:「打就打了,咋的,你打回来啊?」
我没想到,他是整个商城最有钱、最有权的一少,梁蛟。
女朋友,他也不是多喜欢,他就是突然想整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幸是我。
那天,他问我:「哪只手打的熊熊?」
我还没说话,他的一双皮鞋猛地就踩在了我的手掌上,我疼得惨叫一声。
他抽着一根烟,像是看风景一样挑着眉看我,一只脚却毫不留情地在我的手上碾压。
我疼得哆哆嗦嗦,却倔强地也不求饶。
「有点意思啊?」他看着我咬着牙冒冷汗的样子,他随手把烟头按在了我的额头。
嘶的一声,我感觉我的额头似乎被烫出了一个洞。
疼得我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你挺有骨气啊,不知道你妹妹能不能和你一样有骨气。」
他提到了我的妹妹,我瞬间怂了。
我妹妹怕疼,我不怕疼。
我不能让我妹妹受罪,都是我手贱,我打人家干吗?
我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猛地往地上砰砰磕头。
「哥,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别找我妹,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颤颤巍巍地说着,头不停地往地上磕,我脑子嗡嗡的,我却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保护妹妹。
「行啊,不找你妹,可是我这气还没出完呢。」那男人把我拉起来,他看着我笑得有几分狡黠。
「如果你坚持到最后不哭,我就放过你妹妹。」
他拍了拍手,三个男人围住了我。
我忘了那天我怎么活过来的了。
我记得我哭,我记得我像一只砧板上的鱼在地上扭动。
我记得我挨打,鼻子流了好多血,一开始还能闻到血腥味,后来就闻不到了。
他们打女人是真狠啊。
手被皮鞋踩着碾压,我没哭。
揪着头发挨嘴巴子,我没哭。
把胳膊使劲往后扭,我都没哭。
梁蛟看得烦了,他说:「这没意思啊也不哭,把她妹妹带过来一起整吧。」
瞬间,我就哭了。
眼泪混着血泥往地上掉,我抱住了梁蛟的大腿:「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妹妹。」
5.
梁蛟这种人,平时我是遇不到的。他家里的关系网盘根错杂,在尚城就是说一不二的主。
他要玩我,没人能救我。
不是没想过找警察,我前脚在警察局打转,后脚梁蛟就给我拍了妹妹的照片送过来。
他掐着我的脖子说:「爷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什么时候放过你。」
有钱人的花样多。
他有了这么一个新鲜玩意,迫不及待地找别人炫耀。
一开始我不服气,还不听他的,他就把我往死里整。
他把我按在水池里五分钟。
把我关在狗笼子里饿三天扔一只鸡。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能不畏强权,咬牙坚持。
真可惜,我没那么坚强伟大,我学会了屈服。
只有屈服,才不会被往死里整。
把脸皮扯到地上的事情,我高中毕业发传单求人留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
梁蛟见我屈服了,就不折磨我了。
好几次,我都忍过来了。我每天晚上都看着窗外的星星,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去死。
只要把妹妹供出来,只要妹妹能读完大学,我就去死。
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因为梁蛟控制我,所以我不能去送外卖赚钱了,我也不想让妹妹知道我的现状,所以我舍下脸皮去求梁蛟给我点钱。
梁蛟那天的讽刺眼神我记得很清楚。
他勾着嘴角掐着我的脸说:「知道找我要东西了?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那天他喝多了,耳根子红透了,我哆哆嗦嗦地捏着他的衬衫扣子。
他把我甩在地上说我脏。
我不气馁,又流着眼泪抱住了他的大腿。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多么贱,但是我没办法啊,我得给我妹妹钱。
我知道自己还是挺漂亮的,打工的时候好多人要包我。
梁蛟也拒绝不了我的漂亮。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梁蛟把我按在浴缸里用刷子狠狠地刷了我一遍。
那天之后,梁蛟食髓知味,我不用睡在他房间的笼子里了。
那是以前他养的藏獒睡的地方。
他让我睡在床上,晚上把我抱得紧紧的。
他像是给狗梳毛一样梳我的头发,给我买漂亮的衣服打扮我。
他说:「你真像我小时候遇到的那只藏獒,对,我那个藏獒就这么看着我,眼睛湿湿的。它小时候被不识货的人和土狗一起养大。
「我可喜欢那只藏獒了,我拿棍子使劲打它,想把它驯服,让它来保护我。
「那只藏獒和你真像啊,它被我打得毛上都沾着血,还要护住那只土狗。」
我不说话,梁蛟抱着我的脸问我:「你说,你为了你妹妹跟着我受罪,这是多么伟大的爱啊。
「就和那只傻狗一模一样。」
梁蛟最喜欢听我和妹妹打电话,梁蛟说我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说:「程冬冬,你也那么对我说句话,我想听。」
我迫于压力,只好尴尬地说了几句。
梁蛟没觉得尴尬,他很享受,他说:「程冬冬,你也像对妹妹那么好对我吧,我身边也缺个真心人。」
6.
我瞒得可好了。
我被梁蛟整的事情,我失去尊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前脚我被梁蛟扯着头发玩,后脚我就能一脸笑容地给我妹妹打视频电话。
我问妹妹过得好不好。
妹妹说,她过得可好了,宿舍人都对她好,她让我不用担心。
我信了,我真的相信了。
后来我妹妹跳楼了,我才知道,那个小白熊姑娘没放过妹妹。
她说自己丢了钱,造谣妹妹是小偷。
妹妹原来的宿舍床铺下找出了一沓钱。
整个班的女生都孤立了妹妹。
整个班的女生。
没有人和妹妹说话,上课前,妹妹放在第一排的书会被人扔到最后面,小组作业没有人和她组队。
妹妹每天都坚持着,她不想告诉我,她不想给我惹麻烦。
因为我以前告诉她:「咱们已经没爹妈了,就不能惹麻烦了,没人给咱们收拾烂摊子了。」
妹妹可听我的话了,她最喜欢我了。
然后,小白熊把我受辱的视频发给了妹妹。
小白熊说:「你看,程夏天,这是你姐哎。你姐是只……」
她嘟起嘴唇,说了一个字。
那是我妹妹第一次发飙,我妹妹疯了一样地和小白熊打了起来。
小白熊说:「听梁哥哥说,你姐脾气可倔了,一提你的名字她就软了。」
我妹妹,多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她瞬间就明白了。
她从十六楼跳下去了。
十六楼啊,我记得我妹妹曾经指着高楼对我说:「姐,将来我也带你住高楼。」
我抱着她说:「那姐姐就指望你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跳下去了,跳之前给我发了短信。
她说:「姐,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疯了。
当时学校说我妹妹有抑郁症,轻松把这个事抹过去了。
我跪在学校门口,拉白色条幅,梁蛟把我带走,他说:「你在外面别丢我的人。」
那个时候,梁蛟还不以为然。
他说:「你妹死了,你就把专心对我好吧。」
我气疯了,我第一次冲过去,狠狠地咬住梁蛟,梁蛟吃痛,把我踹到一边。
我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梁蛟害怕我疯了,又过来安慰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往前看。」
梁蛟为了安抚发疯的我,帮我查这个事情。
是小白熊干的。
梁蛟把我的视频当作战利品发给了小白熊。所以小白熊才能给我妹妹看视频。
梁蛟找了人把小白熊按住了。
可是有用吗?
那个连吃一小块鸡扒都要和我分的妹妹;
那个怕给我添麻烦,明明是计算机专业却不买电脑而去图书馆用电脑的妹妹;
那个放暑假骗我说留校学习其实打暑假工的妹妹;
她死了啊。
7.
妹妹死后,我发了一场高烧。
梁蛟找了私人医生来给我打针,他抱着浑身滚烫的我说:「程冬冬,我不许你死,你还得陪我呢。」
我不想吃药,我把药片偷偷藏在手心里,然后扔进床底下。
我厌恶这个世界,我厌恶梁蛟,我恨那些随意欺负别人的有钱人。
我想死的时候,梁蛟问我:「你不想报仇吗?」
他的断眉拧得很紧,他说:「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吗?你妹死了,你不想报仇吗?」
梁蛟一句话把我拉了回来。
报仇,报仇。
妹妹是被三个人害死的。
第一个人是小白熊。
梁蛟抹着我脸上的眼泪说:「冬冬,跟了我吧,我帮你报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梁蛟不再叫我狗,不再骂我了,他叫我冬冬。
他让我跟了他。
梁蛟这句话不是问句,对于他来说,他从来不在乎我的答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梁蛟说:「冬冬,以后,你要像对妹妹那样对我好。」
他搂住我的头,不断地给我强调着。
「家人」这个词的分量。
梁蛟没有家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有很多哥哥和弟弟。
只有最像父亲的那个孩子才能被领回家成为正式梁家之子。
梁蛟的妈妈很严厉,梁蛟走路姿势不对都会被关在小黑屋教训。
「你爸爸才不会走得那么快呢!」
走得快了就要拿棍子抽小腿,疼了就知道改了。
梁蛟养了许多的狗,他很小就会指使那些狗去咬其他的兄弟。
可是当那些兄弟杀他的时候,那些本该忠诚的狗,却都哄散逃开,没有保护好他。
和他从小长大的妈妈,跳窗逃走,走的时候还抱怨:「早知道这么没用,就不浪费时间了。」
那天夜晚的袭击结束后,梁蛟活了下来,他被接回了梁家。
他成为梁家唯一的继承人,梁父心脏病死后,他成为梁家的家主。
梁蛟最喜欢的那只藏獒最后都没被梁蛟驯服。梁蛟把那只藏獒杀了后,他就不再养狗了。
梁蛟说:「狗是好狗,可惜不选择我。」
说完后,他目光危险地看着我问:「程冬冬,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