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谢 为我推荐这个很好的解读影评主题。
今天我们一起来聊一聊由日本知名悬疑女作家小野不由美女士于2012年先后出版,并获得第二十六回山本周五郎赏的悬疑恐怖小说《鬼谈百景》(鬼談百景,2012)与《残秽》(残穢,2012)所改编的影片《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残穢 住んではいけない部屋,2015)。
无论是在《残秽》的电影里,还是小说原著中,作者小野不由美女士都提到过一点:“细节才是实事怪谈的精髓之处”。正是因为有了诸多与众不同的细节,才让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怪谈从万千故事中脱颖而出,成为令人过目难忘且印象深刻的特别存在,而这也恰恰正是怪谈的魅力之源。
《残秽》的原著小说中,小野不由美女士就曾这样阐述过细节之于怪谈故事的重要性:
在整理这些灵异故事的时候我发现,平时只有作家才会留意的“用词细节”,在倾听、转述怪谈时会变得尤为重要。我根据整理好的故事写怪谈稿件的时候,绝不会改变这些细节。那些微妙的用词打造出的画面感,才是怪谈故事的生命线,一旦切断这条生命线,怪谈故事就不成体统了。保留了用词细节,怪谈故事的生命线才会在传承的过程中不变味,不走样。就算有人删减、改动故事的其他情节,微妙的用词细节和由此形成的画面感总会被保留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因此这篇解读影评将着眼于整个故事精彩的细节之处,通过原著小说《残秽》与《鬼谈百景》中的相关故事来补全电影《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里未曾展现的另一半故事内容,同时将详尽剖析电影故事中的伏笔信息,将各种线索信息与留白内容逐一还原。因此这篇解读影评将十分详尽,篇幅无可避免地会很长,倘若只是一般的恐怖惊悚题材故事爱好者,或会觉得冗长繁复,过于细化,显然这篇影评并不适合于您的口味,请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但若您是喜欢该部作品的影迷或读者朋友,又或是深谙悬疑恐怖怪谈文化魅力的怪谈爱好者,那么欢迎您的品阅,您一定会在这篇解读影评中发现一个不一样的怪谈世界。
超长文警告,大量图片预警。图片上的字幕若看不清楚,可点击载入图片放大观看,本文将占用您约一个半小时时间,若耽误了您的时间还望见谅。
此外,如若未看影片,请不要阅读本文,否则将严重影响日后品味影片神髓的观影体验,也无法体会本文精髓。
2012年,小野不由美女士出版了由读者讲述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或身边灵异传闻的来信中选出的九十九个超短篇故事组成的怪谈小说《鬼谈百景》,同期又出版了与《鬼谈百景》中数个恐怖故事息息相关的长篇悬疑恐怖小说《残秽》。
日本江户时代的僧侣作家浅井了意创作的《伽婢子》(おとぎぼうこ,1666)中记载,新月之夜众人倘若在屋内轮流讲述鬼怪故事,每个故事讲完后吹熄一支蜡烛,当讲完第一百个故事并吹灭最后的蜡烛时,就会从黑暗中出现真正的鬼怪。“鬼故事不能连续讲满一百个”这个从江户时代就流传于日本的说法也一直随着时代传承了下来,影响了后世流传的诸多怪谈及相关文学著作,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由日本灵异作家木原浩胜先生与中山市朗先生一同编著的经典怪谈作品《怪谈新耳袋》(新耳袋,1998-2005)中,就特意经过慎重删减后,只保留了九十九个灵异故事,为的正是“宁信其有”的避免传言中连续看完百则怪谈或许会引发令人心悸不可思议状况的可能。
《鬼谈百景》的出版过程中,也在一定程度上基于这样的考量与噱头,只选择出版了九十九个读者来信所讲述的怪谈故事。然而,如果结合之后出版并与之关联的《残秽》的相关故事,就刚好集合成了一百个鬼故事,而这也是两本书选择分开出版所主打的卖点之一。但与此同时,怪谈作家们也确实有着他们所遵循的传统禁忌和不愿僭越的守则,这一点在《残秽》的小说故事中有着明确且详尽的说明,因此尊重传统告诫并忌讳怪谈百物语的连续讲述,恐怕也的确有着怪谈作者本人的考量。
值得一提的是,《鬼谈百景》中的怪谈完全是以小野不由美女士的来信读者讲述故事的模式来进行记录创作的,而小说《残秽》讲述的故事则是基于现实中小野不由美女士创作《鬼谈百景》的真实背景基础上延伸构思出的后续故事,再加之《残秽》采用纪实文学的风格,故事里引用的诸多社会事件也完全基于对现实中日本历史的变迁,以及在全国影响广泛的著名真实案件来进行的描绘和剖析,创作笔法亦是采用第一人称个人记录的方式,甚至故事中出现了多位小野不由美女士在现实生活中朋友的知名作家,参与到了小说里的事件调查进程中,因此《残秽》所营造出的历史感与真实性显得非常突出,可谓是现实与虚构的无缝结合。也正因为如此,《残秽》故事中的主人公作家——“我”,基本可以视为小野不由美女士以自己为原型,在故事中创作出的她本人。而结合了诸多现实元素的《残秽》故事,也有着剖析怪谈文化随着时代变迁如何得以不断传承的现实意义。
2015年,由小说《残秽》所改编的电影《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举行了公映。尽管这部影片已经清晰展现了原著故事的主体脉络,但由于篇幅时长的限制,电影故事仅讲述了原著小说中仅一半的事件,并且也没有足够展现出原著故事中事件随着历史变迁在不同时代发展过程中呈现出的特殊时代印记,影片中有略有提及就一笔带过的诸多线索也未得到充分解释与刻画,不得不说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遗憾。
故此,我将结合小野不由美女士的原著小说《残秽》,以及另一本小说《鬼谈百景》中与《残秽》相关联的四个短篇故事《捉迷藏》、《小偷》、《秋千》、《楣窗》,来对电影《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进行完整还原解读与剖析,希望以此让喜欢这部作品的朋友们对故事中的所有线索、伏笔、留白及未曾展现的内容都能拥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认识。
为了方便大家从历史脉络的角度全面了解故事发生的前后进程,我将根据故事中主角团体在当下进行调查时的进展时间线(蓝色字体表示)与调查结果中的怪谈事件历史发展时间线(棕色字体表示),用双重时间线交叉解读的方式来完整剖析这个故事。并且,在全文的最后,我会按照时间顺序提供整个系列怪谈来龙去脉的全年代事件时代传承脉络图,以便于大家更为直观地了解这个无比庞大的历史恐怖事件的全貌。
整个故事从女作家小野不由美的怪谈小说集《鬼谈百景》中,由读者来信讲述其恐怖经历所创作的一个短篇故事《河童的干尸》拉开了序幕。
这是读者M的来信中所记录的故事。M小学期间的一个寒假曾在九州一个富有的远房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据说亲戚家占地颇广的气派宅邸,是在过去一位煤矿大王家旧宅遗址的土地上建立起来的,是一座已经传承了几代人且颇有历史感的房屋。
传说屋主有着收藏各种古怪之物的癖好,其中就包括传言屋内藏有一具河童的干尸,不过M在此居住期间从未见过那具可怕的干尸。
一天深夜,M在一阵肠胃的翻腾滚滚中醒来,他捂着绞痛难耐的肚子,朝着洗手间跑去。当他解决完内急返回的途中,从走廊一侧的隔扇后传来了地鸣般的疾劲风声。那是一种仿佛从地底传出的诡异而不可思议的声音,M注意到,声音正是从自己母亲曾反复交代过的绝对不能进入的房间里传出的。
一番犹豫后,M最终还是没能经受住好奇心的诱惑,拉开了母亲千叮万嘱千万不能打开的那扇禁忌之门。
幽暗空旷的房间内,一座放置在房间中央的神龛赫然映入了M的眼帘。
就在这时,伴随呼啸的风声,房间末端左右两个门廊的黑暗中,似乎有着什么双眼难以分辨的东西在蠕动着缓缓向前爬行。
霎时间,风声中出现了语调扭曲的呢喃,宛如生机早已枯竭后的低沉呻吟。M仔细分辨着呢喃中不断重复的模糊字眼,他猛然间意识到,那似乎是来自地府的恶毒诅咒,循环往复诉说着“烧”、“杀”的怨念之声直击他的大脑。
稍许片刻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黑暗中扭曲物体的轮廓,那是一个接一个匍匐着蠕动爬行的人形黑影正从内侧的房间里源源不断向着自己的方向缓缓前进。
M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脚边的地板上就响起了物体移动的摩擦声。他满心惊恐地低头看去,房间地板的阴影处伸出了一只皮肤已经烧焦溃烂的手,伴随着同时在M耳边响起的哀怨低吼,朝着他的双脚猛地抓来。
M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倒退着跌倒在房间外的走廊上,顾不得哪怕再看一眼房间内的状况,就连滚带爬地逃离而去。
此后,每当M回想此事,他始终无法确定那只黑暗中伸向自己的烧焦溃烂之手,是否就是传闻中房主收藏于宅邸内的河童之手。随着岁月的渐逝,这件事情也就愈发无从考证了。
对于这个怪谈故事,其实作者小野不由美并不满意。因为除了故事前言背景里提到的传说,整个情节发展的过程其实都与故事标题中的“河童的干尸”没有任何联系,如此名不符实的故事自然让她感到差强人意。
可是责任编辑田村女士的关注点却在故事的细节描绘上。在她看来,类似“轰隆隆像地鸣一样的风声”这样的描写似乎有些过于玄幻化了,她询问小野是否可以将这段描写删减掉,小野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她的理由是,类似这样的细节正是每个怪谈故事的神髓,千奇百怪的细节才是赋予不同怪谈独一无二魅力的核心,它们为怪谈故事注入了独特性和真实感,就宛如怪谈文化的生命一般。
听完小野的理由,田村也觉得颇有道理,便就此作罢。随后,田村一如既往地拿出寄到杂志社的一叠厚厚读者来信交给了小野。自从半年前小野不由美在怪谈杂志上开始连载《鬼谈百景》这部短篇小说集开始,她便呼吁读者们给自己写信,把自己经历或听说过的诡异事件告诉自己。之后的每个月都会有大量读者给小野写信,向她讲述他们经历与知晓的怪谈事件,而这些读者们的神奇经历也成为了她创作故事的绝佳素材。
原著小说《残秽》中,这样描绘小野当时要读者给自己写信的呼吁与期待:
当时我在后记中呼吁:如果大家手头有恐怖故事的素材,请一定写信告诉我。
而正是此次田村交给小野的其中一封读者信件,为之后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庞大恐怖事件拉开了帷幕……
在寄给小野的信件中,其中一封附带了照片的来信引起了她的注意。寄信人是一名叫作久保亚纱美的大学三年级女生,她在东京一所大学读建筑专业,同时还担任着学校神秘现象研究会的部长,这名叫作久保的女生本身就是一位怪谈爱好者。
不久前,久保刚刚搬出了居住两年的学生宿舍,在市郊租房开启了单身独居生活的人生新阶段。她租住的是一栋十年前修建起来的五层出租公寓楼。刚刚搬到此处时,久保忙于整理物品,打扫卫生,摆放家具,忙得手忙脚乱,无暇顾及其他。等她收拾好一切,也逐渐开始习惯了新家的环境,刚开始准备享受独居生活的乐趣时,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却在此时发生了。
那是一种古怪的声音。
就在久保沉浸在拥有了温馨舒适新家的喜悦气氛中时,一天夜里,她无意间听到了那个声音。
当时久保正在聚精会神地在电脑上进行着建筑平面图的编辑修改工作,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十分细小的响声——“唰”。
原著小说中,形容这种声音为:
干干的,像是某种东西擦过榻榻米表面的声音。
可是当久保回头看向背后布置成自己卧室的日式房间时,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她盯着房间观察了一会,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久保并未太过在意,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于是重新开始操作电脑进行工作。
不料,仅仅片刻后,那种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宛如是什么东西微微摩擦地面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久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扫帚扫地的画面。
唰。轻轻的响声。很久以前,人们会用扫帚打扫房间,而久保女士听到神秘响声后最先联想到的就是“用扫帚扫榻榻米的声音”,与手掌轻轻抚过榻榻米表面的声音也有几分相似。
这一次,久保站起身来,走进卧室,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又站在屋内左右观察了半天,却依然没有找到那种声音的由来。
无奈之下,久保只能再次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可是她刚刚坐下,那个又声音再次响起,但当她回头看向卧室的方向,那个响声旋即戛然而止。
经过几次尝试,久保发现只要自己的视线离开卧室,那个声音就会响起;可是但凡她走进卧室或是看向卧室的时候,那个声音一定会立刻消失。这让她既感到匪夷所思,又些许微妙。
久保女士人在卧室里或是注视卧室的时候,声音绝不会响起。一回头就停,只要不回头,声音便持续不断,仿佛在宣示自己的存在一般。
那个微小的声音,伴随着不快不慢的重复节奏,循环往复,好似一个有气无力的枯槁女人在机械地重复清扫着同一块地方。
那声音不仅细小,节奏也十分缓慢,好似拿着扫帚慵懒扫地时发出的响声。而且扫的地方从不改变,一直是那个位置。
在一片漆黑的日式房间里,有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拿着扫帚,无力地扫着地……久保女士不禁想象出了这么一幅画面,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脑海中出现这样画面的久保不禁感到一阵寒意,那个想象出的画面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于是,她拿起照相机,对着昏暗的卧室拍下了一张照片,随后将这张照片夹在自己讲述古怪经历的信件中,寄给了正在杂志上连载怪谈故事的作家小野不由美。
久保拍摄的照片里,幽暗的日式房间中,看不出其他异常,除了几个漂浮在空中的光点,如同黑暗中的鬼火一般引人注目。
小野不由美同为惊悚和推理小说作家的丈夫绫辻行人走过来,看到她手中的照片,打趣地说道,照片里的光球可能是在房间中死去后没能成佛而游荡的死者灵能形成的。尽管从事着怪谈故事的写作工作,可是小野却是一个对灵异事件抱持怀疑态度的人,往往更习惯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神秘现象。她打断丈夫的揶揄,自言自语地解释照片中的光点只是房间中的灰尘在黑暗的空间里经由相机闪光灯光的反射而形成的物理现象。听到妻子的说明,绫辻行人满意地笑了笑,就是这么回事,这并不是什么灵异现象造成的。绫辻行人是一个比小野更不相信灵异故事的人,但他喜欢拿灵异元素来开玩笑。
作为一个对灵异现象持怀疑态度的理智主义者,小野不由美在日后的事件调查中将这种秉持科学与严谨的理性态度贯穿了整个调查过程的始终。
从照片的亮度看,应该是晚上打闪光灯拍摄的,光球八成是屋里的灰尘反射灯光所致。所谓的“鬼火”,基本上只是尘埃或水滴。我在回信中感谢了她提供的线索,同时也阐述了我的观点。
我很喜欢写恐怖小说,但苦于缺少“灵感”。我本人对幽灵和灵异现象持怀疑态度,因为我既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是“通灵”的体质。当然,我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它们。但在无条件相信之前,我会不由自主地从更合理的角度去解释那些现象。
读到这么理性的回复,她会不会不开心呀?
看过小野不由美在回信中对于照片里光球的“科学性”解释,久保也就放下心来,并没有特别纠结于这件事情。
尽管有时展开自己的想象后,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会让久保想到一些令人心悸的画面,但总的来说,那毕竟只是一种很轻微的声音,并没有对她的生活产生任何实际性的影响,加之久保身为所在大学神秘现象研究会的部长,是资深的灵异文化爱好者,胆子比一般女生大很多,且房屋租赁合同提前解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办理很多手续,因此综合考量之下,久保还是选择继续住了下来。久而久之,她也就渐渐习惯了那个声音存在于她的生活之中。
看来她并不特别纠结这件事。她在信中兴高采烈地写道:“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考虑搬家的事情了。”但她也提到,家里的这种响声依旧存在。她已经渐渐习惯,不会成天提心吊胆了,可有时也会满腹狐疑地琢磨,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时间转眼之间来到了秋天。虽然早已熟悉了在冈谷公寓的生活,可是久保偶尔还是会感到疑惑,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呢?她可以确定那个声音就是某种东西轻扫榻榻米产生的,可是这种看不见的古怪声响让她始终无法真正明白究竟什么样的物品能够造成这样的声音。
无论听几遍,那都是“扫榻榻米”的声音。也有点像抚摸榻榻米、用脚蹭着榻榻米走路、在榻榻米上拖动东西的声音。可要说走路,声音的间隔未免稍长。节奏也非常稳定,跟抚摸榻榻米的感觉不太一样。她听见的声音有循环往复的机械性。果然还是有人拿着扫帚轻轻扫地的感觉。
由于只要看向卧室,那个声音就肯定不会出现;而视线离开卧室,不久后那个声音便会随之出现,因此久保改变了房内家具的摆设,将桌子移到了正对着卧室的客厅中间,这样她就能在工作时一直面对着和式房间,那个“唰,唰,唰”的轻响之声便也不再出现。
久保甚至特意为此做过实验。她尝试开着卧室里的灯,然后故意背对着和式房间用电脑工作,想在声音响起时,利用电脑屏幕反射出的背后倒影来对声音的源头一探究竟。然而,就像量子物理学经典的双缝干涉实验中著名的观察者效应一般,哪怕久保没有直接看着卧室,但只要是她通过倒影或别的任何方式观察到了卧室内的画面,那个声音就绝不会响起。可是一旦她的视线抽离任何形式对卧室的观察,那个声音不久后又会出现。
仿佛那个诡异的声音是在跟她玩捉迷藏一般,永远不愿露出真实的面目。
她盯着卧室看的时候不会听到声音。所以她心想,那不会是什么“灵异”的声音吧?
她决定做个实验:让卧室的灯一直亮着。如此一来,她干活的时候就能通过电脑屏幕看到卧室的倒影了。她本以为这样一来就能在听到响声时看到些什么。令人泄气的是,当她盯着倒影看的时候,声音绝不会响起。等听见声音后再看电脑屏幕,声音立即停歇了。
可是越是如此离奇古怪,久保的视线就越是忍不住去注意那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这也导致她根本无法专心工作,所以她最终还是把房间的隔扇门关了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关上房间的隔扇后不久,从卧室内突然传出了一记巨响,仿佛是某种沉重的物品倒在榻榻米上发出的撞击声。重重的声响让猝不及防的久保吓了一跳,她提心吊胆地盯着那间关着门的和式房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房间内再次响起了那种轻轻的如同扫地般的摩擦榻榻米的声音。
摩擦榻榻米的声音仍未散去。卧室的门平时都关着,刚开始时,她倒是听不到原来那种声音了,最近却又出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动静。
那是一种沉重的响声:“咚”。像是有东西翻倒的声音。久保女士总觉得,那是垫脚台倒地的声响。
这里是自己的家,是自己最后的港湾,逃避无法解决问题,该面对的终究还要面对,抱着这样的想法,心惊胆战的久保还是鼓足了勇气,慢慢靠近了那扇关着的门,“唰,唰”的声音就在耳边的门后不停地回响。久保咬紧牙关,骤然拉开了卧室的房门,客厅的灯光照亮卧室门口的一瞬间,在黑暗的房间里形成了一条昏暗的光带,就在这条光带的榻榻米上,久保看到了一个扁平状的东西朝着光带之外的黑暗中迅速滑去,转瞬便消失在了周围的黑暗中。久保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推开了整扇房门,客厅的光芒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和式房间,可是刚刚看到的那个物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房间的地板上再次回到了空无一物的状态。大惊失色的久保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虽然打开卧室房门的那一刻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久保还是大致看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物体的面貌。那似乎是一条腰带,一条刺绣着华丽花纹的和式腰带,是那种隆重场合身着日本传统服饰时才会用到的昂贵腰带,上面仿佛还绣着金线和银线编织出的图案。
关于久保在昏暗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物体,原著小说中有着更为详细的描写:
卧室里非常昏暗,客厅的灯光能照亮卧室入口,只有那一块榻榻米是亮的。而那平平的布条,就出现在视野从亮的地方扫向昏暗里屋的瞬间。布条的底色是白色,上头用银线或是浅色金线绣出了细巧的花纹。
一直在她背后发出声响的,莫非就是那条腰带似的玩意儿?
久保把这个最新的发现立刻写信告诉了小野不由美。根据久保的详细描述,小野也认为久保之前一直听到的奇怪声音很可能就是和服的腰带摩擦榻榻米时发出的。然而这条骤然闪现,又转瞬消失的腰带为何会出现在久保家的和式房间内呢?这成为了久保目前最关心的问题。随后,久保和小野交换了电子邮箱的号码,两人改为直接在网上进行交流,开始了更加频繁的联络。
不久后,久保突然间想到和式腰带由于需要打双重太鼓结,因此通常都会很长,倘若把腰带上由好几根细线编织成的细绦带解开,腰带就会顺势落下,拖到地上。加上她在关上卧室房门后听到的那声重物摔倒在地的响亮声响……
久保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小野不由美,小野立刻明白了久保的脑海中出现了怎样的一幅画面。
我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实不相瞒,我也想到了同样的画面
“这种绳子能承受人的体重吗?”久保女士问道。“应该可以。”我如此回答。
在小野和久保的脑海中都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身着华丽和服的女人,站在椅子上,解开和服的腰带,用细绦带绑在高处系成环状,腰带随即滑落在地。女人套上绳环,踢倒脚底的椅子,脖颈悬空吊在绳圈之中,在黑暗的房间内来回摇摆,昂贵的腰带随着摆动的身体来回摩擦着地面上的榻榻米,发出循环往复宛若扫地般的声音。
带枕是用来撑起太鼓结的,衬垫则是用来包裹带枕的薄绢布,形似手帕。它不是很长,非常柔软,可以用来捆住手脚。
解开细绳,将它绑在高处,系成一个环。走上垫脚台,拆掉带枕与衬垫。腰带耷拉在身后,拖到地上。用衬垫绑住双腿,衣角就不会乱了。这是一种非常传统的做法。接着,再将头伸进绳圈,把垫脚台踢倒。腰带来回摇晃,摩擦榻榻米。
黑暗中,身着华服上吊自杀的女人,徐徐摇摆……
如果按照怪谈的惯常思维,这个房间中一定曾经有一个女人上吊自杀过。但是习惯科学理性思维的小野却依然提出了另一种看法: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异元素存在吗?或许只是长期被奇怪声音困扰的久保近段时间一直处于神经敏感的状态,因此自己房间的楼上或隔壁邻居碰倒东西发出响声后,她的精神高度紧张,导致她对平常的现象产生了错误的误解判断——比如久保骤然打开房间的隔扇时,眼睛突然从客厅里的光亮状态进入到看向卧室内的黑暗状态,视线还没来得及适应调整,客厅照射进卧室的余光形成的光带在久保的紧张心情下,被误认为是转瞬即逝的腰带……
站在人类社会崇尚无神论的现实科学主义角度,这或许才是更为合理的解释。
尽管小野对久保的惊魂经历给出了相对更为科学的解释,可是脑海中那条在榻榻米上来回摇摆的腰带,还是让小野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既视感。她仔细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断定自己从前一定在别的地方也听说过相同的故事。于是她开始查找过往读者写给她的信件。
我边看久保女士的邮件边想,不对劲啊——耷拉在榻榻米上左右摇摆的腰带……我对这一画面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这种灵异故事的确很常见,但我肯定亲眼看过或是亲耳听到过类似的故事。到底是在哪儿看到的呢?
终于,小野在读者来信里找到了一封和久保居住地完全相同地址寄来的信件,写信人也住在冈谷公寓。久保住在冈谷公寓的202室,而这封信的来信者住在405室的房间里。来信人是一位名叫屋嶋朋美的家庭主妇,来信的时间是在两年前。
自从小野不由美发现屋嶋朋美的信件后,事件的焦点开始从久保亚纱美居住的冈谷公寓202室,转移到了屋嶋家居住的405室。
屋嶋家在冈谷公寓405室里发生的诡异事迹,除了《残秽》中的描述,在《鬼谈百景》中《秋千》的故事里也进行了相关刻画。结合《秋千》中的信息,大家会对屋嶋家的经历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屋嶋家由于屋嶋先生被公司调职到了一个新的营业所,为了离新工作地点近一些,因此才决定搬家。最初选房的阶段,屋嶋家看过好几处房源,单看房屋平面图,以及听房屋中介的介绍,位于冈谷公寓405室的这套房屋是其中条件最好的。然而实际看房后,作为妻子的屋嶋朋美从一开始就对冈谷公寓405室的这间公寓很不满意。
按原著小说《残秽》中的话来说,就是明明屋外风景优美,室内的采光也不错,可屋嶋朋美却总是觉得这间屋子很阴暗:
“我也说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就是觉得屋里特别暗。”
冈谷公寓的建筑并不旧,保养得很好。四零五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采光不错,房型结构也很现代。但它给屋嶋太太的第一印象却是“很暗”。她问丈夫:“不觉得房间里特别暗吗?”可丈夫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哪里暗了?”房间在四楼,从阳台望出去的风景非常棒,也没有其他房屋遮挡视线,远处还有一座绿色的丘陵。但屋嶋太太心里总有些发怵。虽然从租金、面积、周围环境、交通的方便程度看,这间屋子的条件是最好的,可她的直觉告诉她,最好别住这里。
另一方面,在《鬼谈百景》的《秋千》中,描述屋嶋朋美对包括405室在内的整栋冈谷公寓的感受都很糟糕,她觉得整幢公寓楼都显得阴沉污浊,令人不安:
她总感觉整栋公寓楼气氛阴沉,房间里的空气也很污浊。房子的房龄并不老,设计也很时髦,可住在里头就是会感到不安。
不过屋嶋朋美的不满意终归只是一种朦胧不安的感觉,仅凭难以言状的个人感受显然无法说服丈夫倾向于这间房屋其他优点上的考量,加之屋嶋先生接到的是临时调令,几天后就要开始任职,所以也的确没有充裕的时间来让他们反复甄选。由于屋嶋先生对这套房屋十分满意,最终在他的坚持下,屋嶋家还是搬入了冈谷公寓的405室。
搬入冈谷公寓405室后,冈谷公寓各方面均不错的条件让屋嶋先生和女儿屋嶋美都两人都很喜欢新家。可是即便如此,屋嶋朋美还是始终对这所房子心存芥蒂。
“搬进去之后吧,总觉得屋里暗暗的,待在房里时心情一直很郁闷。我本来不太喜欢出门,搬家之后却开始频频出门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待在家里。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出现任何实际影响到屋嶋家生活的地方。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朋美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然而住进405室的三个月后,一件和女儿有关的小事再次唤醒了朋美对这间房子的不安情绪。
屋嶋家的女儿屋嶋美都是一个从小就有点与众不同的孩子,都说孩子和动物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可是屋嶋美都似乎比别的孩子在这方面更敏锐一些。她从小就喜欢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看,经常看着看着还会突然笑起来,有时甚至会出现像是在与身边空荡荡的空气进行互动的行为,不过屋嶋夫妇觉得这或许只是幼童的玩闹,因此并未特别在意。可是屋嶋家搬入冈谷公寓405室后,美都看着空气发呆的状况愈发频繁,并且朋美发现女儿的行为和过去还有所不同,在405室她似乎每次都是注视着家中日式房间里的同一个地方。
“以前吧……她会盯着不同的地方看,但搬家之后,她每次看的都是同一个位置——就是客厅旁的日式房间的天花板那儿。”
有一天,屋嶋美都突然开始毫无缘由地跟母亲说要“荡秋千”,不久后,朋美带着美都去了附近的公园坐秋千,可是这似乎并不是女儿想要的“秋千”;之后,美都的外公外婆给她买了一个室内小秋千装在阳台上,但玩过以后,这似乎也和她口中的“秋千”不一样;与美都所谓的“秋千”最为接近的就是屋嶋先生每次回家后抱着她来回摇了,不过这个游戏虽然让她开心,但从她的表情上看,显然还是与她想要的“秋千”有点不一样。朋美总是不时在想,女儿要的“秋千”究竟是什么呢?
一天,美都又一如既往地盯着日式房间的天花板看,朋美终于忍不住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啊,岂料女儿竟回答道——“秋千”,这让朋美感到愈发疑惑。
美都看得如此专心,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屋嶋太太忍无可忍,问道:“你在看什么呀?”美都回答道:“秋千。”她口中的“秋千”,果然未必是公园的秋千。美都有时还会伸出手来,尝试去碰触那个“秋千”。
就在屋嶋朋美还在疑惑女儿口中的“秋千”究竟为何物时,那个怪异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那天,她正在熨烫洗好的衣物,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唰”的声响,宛如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了榻榻米的地板,可是当她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日式房间时,声音当即停止了。朋美起初并没有在意,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继续熨烫衣服,然而她刚转过头去不一会,那个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往复几次后,渐渐感到不对劲的朋美却始终没有发现究竟是什么东西产生的那种古怪声音。
不久后,当她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又回头看向日式房间时,这一次竟然发现女儿美都站在了房间门口。和往常一样,她正直愣愣地盯着房间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看着。朋美轻声问美都在做什么,目不转睛注视着房顶的美都指着天花板又一次说出了那个一直让朋美感到困惑的词语——“秋千”。看着空中并无一物的天花板,朋美除了愈发迷惑,还感到一阵没有缘由的毛骨悚然。
很快,朋美就发现情况越来越不正常了。不久后的一天,美都拿着她最喜欢的布娃娃“小文文”穿梭在各个房间中嬉戏玩闹,笑得合不拢嘴。看到女儿一个人竟然玩得这么开心,感到好奇的朋美走过去想看看她究竟在玩些什么,岂料却看到了让她大惊失色的一幕。美都居然在玩一个十分奇怪的游戏,她用绳子在自己平日里爱不释手的“小文文”脖子上缠绕了一圈,然后提着绳子让布娃娃悬吊在空中,来回摇晃,嘴里则说着“秋千”二字。
猛然间,屋嶋朋美感到骨寒毛竖,她突然意识到了女儿喜欢盯着天花板看的习惯与她口中的“秋千”,以及那种仿佛摩擦着榻榻米的古怪声音之间的联系:女儿似乎能看见有人被绳子吊在天花板上来回摇晃,类似裙摆之类的东西随着摇摆不断的身体摩擦着榻榻米的地面,发出了“唰唰”的声响。
发生这件事后,感到极度恐惧的朋美便给自己喜欢的怪谈作家小野不由美写信讲述了这段令她感到非常不安的经历。
然而事实上,在原著小说中,除了电影里呈现出的内容,屋嶋朋美在信中还讲述了她全家在405室经历的更加诡异的体验,也正是这些经历才最终导致就连性格粗犷的屋嶋先生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并终于同意了再次搬家。
屋嶋朋美发现女儿将布娃娃布置成上吊的姿态进行玩耍后,她严厉训斥了美都,要她今后不许再玩那样的游戏了。可是至此之后,美都对自己口中“秋千”的态度开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似乎依然能看见那个吊在半空的东西,但她的眼神已经从过去的兴致勃勃,渐渐转变成了频频惊恐的表情。也正是这个时候,朋美第一次在深夜听到了铺在榻榻米上的被褥旁出现了婴儿缓慢爬动的声音,不久后甚至开始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轻轻的哭声似乎就在他们附近,却又说不清楚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到了九月,屋里开始出现婴儿的哭声。”
当时正值“秋老虎”肆虐,晚上睡觉时会开着窗户。开始,他们以为那哭声是从窗外传来的。
“我们无法判断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反正声音不大,闷闷的。”
起初他们还以为哭声是隔壁或楼下传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早晚渐凉,他们开始关窗睡觉了,可仍然能听到哭声,仍是同样的音量。
屋嶋朋美对屋嶋先生说出了搬家后一系列不同寻常的遭遇,再结合此时频频听到的婴儿哭声,朋美感到越来越害怕,可是直到此时屋嶋先生仍然觉得这些都是错觉,他认为孩子的哭声是周边的邻居家传出的。后来朋美亲自敲门询问了自家周边的每一家住户,发现没有一户人家的家里有婴儿,这时屋嶋先生才难以置信地开始感到了恐惧,最后终于被朋美说服,同意了搬家。仅一周多后,屋嶋家便火速搬离了冈谷公寓。
听小野不由美讲述完屋嶋家的故事后,久保亚纱美特意上楼查看了405室如今的状况,果然发现405室早已不再是屋嶋家居住,此时的住户已经换成了西条家。
尽管已经得知了屋嶋家的惊悚遭遇,并且自己家的怪声也一直仍在持续,久保依然没有搬家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家中除了怪声以外,她并没有看到任何异乎寻常的东西,也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倘若提前解约搬家,不仅要提前申请并办理各种异常繁琐的手续,而且押金需要等到原定合同到期的时间后才能退还,这也就意味着提前搬走后自己必须再额外准备一笔资金支付新居的押金,此外还要准备好搬家的费用、给新房东的礼金等等,对于久保这样经济并不宽裕的大学生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因此久保决定咬咬牙关,挺到租房合同期满再搬走。
如果一下子签了好几年,碰到了什么问题还有可能干脆搬家了事;要是只有两年,照理说应该会咬牙熬到合同到期为止。解约前一般要提前通知对方,也就是说租户至少要住上一年零十个月。
“是啊。我也会熬到合同到期的,”久保女士说道,“毕竟我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啊。换房子还要交押金,搬家也要花钱,提前解约还要办各种手续,麻烦死了。能忍的话肯定会忍到到期的。”
尽管久保决定暂不搬走,但是关于冈谷公寓,一个巨大的疑问始终困扰着她和小野不由美。那就是为何在久保居住的202室,以及两年前屋嶋家所住的405室,同时都能听见那个怪声呢?如果曾经有一个女人在这两套房屋的其中一间里上吊自杀,那么她的鬼魂为何会出现在毫无关系的另一个房间里呢?
202室位于二楼第二个房间,405室则位于四楼第五个房间,从空间上看,这两个房间既非左右相邻,也不是楼上楼下,那么到底为何别的房间似乎都没有出现问题,唯独这两个理应没有任何联系的房间会出现相同的诡异现象呢?
久保和小野百思不得其解……
此后,久保亚纱美开始向周边的邻居打听起关于整幢冈谷公寓的相关信息来,她想通过调查看是否还有其他房间也出现过不同寻常的现象。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久保渐渐认识了在冈谷公寓居住的太太们,并加入了她们的小圈子,太太们平时总是喜欢带着孩子在楼下的空地上玩耍,并且聚在一起聊天。
303室的边见太太告诉久保,公寓里似乎没有听谁说过自己家里出现过怪声;住在冈谷公寓对面,一条马路之隔独门独院老房子里的益子太太已经在这片区域居住超过六年,她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冈谷公寓的奇怪传闻;原著故事中,屋嶋家搬离后,搬入405室居住已经近两年的西条太太也是“太太团”的一员,她也说从未感觉到过自己家中有任何异常。
这时,边见太太不经意地提起,似乎有些房间的住户总是住不久,换人换得很勤,比如在西条家搬来之前,405室的住户就经常更换,上一户的屋嶋太太也是不到一年就搬走了。听到边见太太的话,住在405室的西条太太倒是对此并不在意,反而在久保这段时间打听冈谷公寓的情况时,自从听说自己家的房间租户住不久的传闻后,心里还产生了些许期待,如果这个房间真的有问题,她就能以此为依据,要求房产公司降低租金,然而她家已经搬入405室近两年,却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过。可见在频繁更换租户后,随着屋嶋家的搬走,405室反而不明原因地恢复了正常,这一点令久保更加感到不解。
“可我从没在屋里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呀……”西条太太笑道。
自打听说四零五室的租户住不久的传闻,西条太太便暗自期待了起来。她心想,要是这房间真有什么问题,就能投诉房产公司,让他们把房租调低一点。不料事与愿违,截至目前,她还没碰上过任何怪事。
原著小说中,益子太太随后还提供了另一条新信息。她告诉久保,除了405室,久保家隔壁的201室似乎也是一间“住不久的房间”。益子家就住在公寓对面,家中客厅里的窗户正对着冈谷公寓,因此数年下来,时常能看到201室的住户搬进搬出。益子太太的说法立刻得到了边见太太的赞同,她在冈谷公寓已经住了三年多,她也觉得201室一直在换人,三年里至少已经换过五户人家,其中一户她刚认识不久,却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
益子太太说道:“住不久的不光是四零五。”她说,这栋公寓还有其他住不久的房间。
听到这话,久保女士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结果益子太太指的是久保女士隔壁的二零一。虽然益子太太并不住在冈谷公寓,但她感觉二零一一直在换人。一旁的边见太太也有同感。她住在冈谷公寓的三零三,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四岁。
边见太太在冈谷公寓住了三年多。她说二零一至少换过五户人家,走得最快的一户只住了三个月。
久保立刻试探性地问大家,自己居住的202室从前是什么状况,边见太太给出的答案显得十分微妙。她告诉久保,202室的户型本来就是设计给未婚的单身人士居住的,这类人群的流动性原本就很高,因此202室的住户一直都换得很勤,比如前一位男性住户只住了半年左右就搬走了,所以她并不觉得202室的住户换得频繁有什么不正常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三位太太都没有听闻过关于冈谷公寓的奇怪传言,公寓及附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杀人案或其他事故,尤其是益子太太说她的婆家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定居了三十多年,她听婆家说这一片住宅区从未出现过吓人的事情。
尽管如此,405室和201室的住户住不长久依然是客观的事实,并且202室和405室也都发生过相似的诡异状况,因此三位太太的话依旧无法让久保心安。但是整栋公寓四层共有二十户人家,只有两个房间的住户换得异常频繁;除此之外,西条太太住进前屋嶋家的405室已经两年,却始终过得很太平,冈谷公寓这种毫无规律可循的不寻常状况,让久保越来越感到毫无头绪。
偶尔出现一户入住后很快搬走的人家并不稀奇,可租户接二连三地搬走就非常可疑了。但冈谷公寓只有四零五和二零一有这种倾向。而且现在住在四零五的西条太太说,她在这儿住了两年多,一直太太平平的,没碰上过任何怪事。在三零三住了三年多的边见太太也是如此。
终究放心不下的久保在不久后最终还是找上了介绍这间公寓给她的房屋中介——平成土地开发公司,开门见山地询问对方自己的房间或是公寓其他房间,是否发生过自杀事件。结果接待久保的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告诉她,202室没有发生过任何案件,更没有出过人命事件。此外,原本他不能透露其他住户家的隐私状况,但为了让久保安心,他用很负责任的语气告诉久保,公寓建成至今,整栋建筑内都没有发生过任何自杀或他杀案件,也没有发生过致人死亡的事故。
如此一来,久保彻底无话可说了。但自己家和405室里出现的古怪现象又是真实存在的事实,因此越是所有人告诉她公寓没有问题,她越是觉得奇怪和百思莫解。
几天后,久保从学校回家,发现搬家公司正在往楼上搬运着家具。回到自己家门口才知道隔壁一直空置的201室搬来了一户姓饭田的新住户。
饭田家的男主人饭田章一见到邻居回来,立刻热情地上前跟久保打招呼,并进行了自我介绍。随后,饭田章一神秘兮兮地贴近久保,用不太好意思的语气小声询问她,冈谷公寓的房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章一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201室的租金实在低得有些不寻常,明显比正常的市场价要低出一截。对于章一的问题,前几日刚刚向房屋中介公司了解过冈谷公寓相关情况的久保随即告诉他,这栋公寓没有发生过任何案件和事故,因此不用担心。听到久保这么说,饭田章一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松了一口气般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觉得自己确实是走运捡到宝了。
这时,饭田章一的妻子饭田荣子与儿子饭田一弥恰好上楼,如释重负的章一立刻向久保介绍起了自己的家人,章一的妻儿也礼貌地向久保打招呼。久保觉得能遇到这么平易近人的邻居真的十分幸运。
之后的日子似乎一切回归了正常,生活有条不紊地仿佛拨回了正轨,尽管那种声音还是会不时出现在久保的家中……
可是几个月后,小野不由美突然再次收到了久保的来信。这次久保没有使用电子邮件的形式,而是采用了更加正式的亲笔信告之小野自己的最新发现,可见久保得知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信件中,久保告诉小野,她无意间知道了自己家的202室上一位住客的相关情况,然而这位前住者搬离冈谷公寓后的遭遇除了让她感到大吃一惊之外,还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个偶然的机会,住在303室的“太太团”成员——边见太太听丈夫边见康一说起,他认识202室的前住户,于是边见太太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久保亚纱美。
边见康一说,他有一次搬运大型垃圾时,202室的前住户梶川亮主动上前帮忙,两人因此而结识。凑巧的是,后来边见太太偶然得知梶川就在自己公司客户的家电商场Beisia电器里工作。梶川搬走之后,边见先生还在家电商场里遇见过他几次。由此,久保得知了梶川亮的工作地址。
不久后,久保走访了Beisia电器,拜访了梶川的前同事——商场主任中川。中川告诉久保,梶川亮在商场原本是一个颇受好评的销售员,为人真诚和蔼,善解人意,不仅工作认真负责,和同事间的关系也相处得非常好。可是直到2012年年初搬去冈谷公寓后开始,梶川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工作时开始无精打采,整天显得闷闷不乐,而且经常迟到早退,后来开始频频请病假,甚至直接旷工。当时的梶川变得沉默寡言,关心他的同事也试过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可是梶川始终没有告诉别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在他的状态出问题之前,他的工作态度非常认真,从不迟到早退,干活时充满了热枕。他开始频频请病假之后,同事们也并不觉得他态度不认真或变懒散了,而是猜测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可没有一个同事说他“神经质”,反而说他虽然不善言辞,可为人十分大方,很有包容力,如有客人投诉,他也会把问题处理得妥妥当当。同事要是犯了错,他也会给予谅解。他还经常听同事发牢骚,为他们排忧解难。
.........
他对商品了如指掌,工作态度也非常认真,为人诚恳老实,颇受众人的好评。但从去年起,他就开始频频请病假。他在久保女士入住前的上个月搬离了冈谷公寓。
一段时间后,梶川搬出了冈谷公寓,搬到了一幢离公司更近的公寓,然而他的状态依然没有明显的改善。后来上司旁敲侧击的说了他几句,结果没想到次日梶川直接寄了封辞职信来,以后再也没来过公司,同事们急忙跑去他家,可是他的家中却始终没有人应门。
中川拿出了一张梶川辞职前的员工照片,照片上写着一句“我会加油的”自我激励之言,可是照片里的梶川却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得十分阴郁而憔悴。中川说,后来从和梶川要好的同事那里得知,他辞职后没多久,就在新公寓中自杀身亡了。
梶川亮的状态发生根本性改变的时间与他搬入冈谷公寓的时间恰好吻合,这让久保的心中产生了警惕。
第二天,久保来到了梶川亮搬离冈谷公寓后居住的伊藤家公寓,向房东伊藤太太打听关于他的事迹。
一提到梶川,伊藤太太就一脸惋惜地感叹,说梶川最终在自己家的公寓连一个月都没有住到就匆匆离世了。久保试探性地问她,梶川搬来后,有没有跟她提起过关于以前房子的事情,比如听到过什么动静。经久保这么一说,伊藤太太倒是果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在刚搬来伊藤家公寓的时候,梶川虽然话很少,但他却向伊藤太太问了不少关于其他租户问题,主要是围绕公寓里的其他租户家有没有小孩子,尤其有没有婴儿。当他听到不仅公寓里没有婴儿,连附近的住户家中都没有小宝宝时,梶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梶川似乎对公寓的房间以前是否还有其他人住过也显得十分关心,反复向伊藤太太询问了多次。正因为如此,梶川当时给伊藤太太留下了“敏感且略神经质”的印象。伊藤太太判断,梶川应该是一个比较敏感,很怕噪音的人,或许在之前住的地方深受过半夜婴儿啼哭的困扰。
“装修的时候啊,我把榻榻米改成了木地板。木地板的声音不是会比较大嘛,所以我就在隔音上花了点心思。毕竟这年头敏感的人很多,他们特别在乎左邻右舍的噪音。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啊,他也是很认真地不停点头,于是我就想,哦,这个人可能有点神经质,特别怕噪音吧。”
“之前的租户”也是梶川的关注点之一。房产公司给他介绍房间的时候说,伊藤太太的公寓是新造的。但伊藤太太经营公寓的年份已久,而且有不少租户是公寓翻新前搬来的。听说公寓里有不少“住了很久的租户”,梶川质问道:“难道这栋楼不是新造的吗?”伊藤太太解释道,这栋楼的确是刚翻新的,可梶川还是再三询问“真的没人住过这房间吗?”
“于是我就想,这人是不是特别受不了房间有磨损的痕迹啊。这更说明他很神经质了。”
说着说着,伊藤太太又开始为梶川的死伤感起来。她告诉久保,其实梶川死前她就曾有过预感。
梶川离世的当晚,她有一段十分离奇的经历,但她的丈夫却说那只是她做的一个梦。事后回想起来,伊藤太太自己也觉得那的确可能只是一个梦,不过梦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栩栩如生,因此不禁让她心生怀疑,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境吗?
那天深夜,伊藤太太不知为何突然醒了过来,虽然感到纳闷,但浓浓的困意让她想继续闭上双眼接着入睡。就在这时,伊藤太太忽然听到了某种硬邦邦的轻微敲击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那似乎是低低的敲窗声。伊藤太太转头看去,发现身边不远处拉着窗帘的窗外映射出一个人影的轮廓。感到十分讶异的她立刻问道,谁呀?窗外的人有气无力地轻声回答,我是梶川。
如此深更半夜来找自己,莫非他有什么急事?于是伊藤太太爬起身来,戴上眼镜,问他出什么事了?然而窗帘后的人什么其他话也没说,只是向她一直道歉。伊藤太太以为对方是觉得深夜打扰到自己休息才不停道歉,因此告诉对方没有关系,一边要他移步到正门的玄关去说话,一边顺势拉开了窗帘。
岂料窗帘拉开后,窗外竟然空空如也,前一秒还在窗帘后的人影竟然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凭空消失了,窗外只有昏黄的夜灯冷清地照射着院落外围的篱笆。
正在伊藤太太深感疑惑之时,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原来自己一直好端端地躺在被窝之中。
她正在心中感叹着“什么嘛,原来是个梦啊”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与刚才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敲击声,就连那种有所顾忌的力度仿佛都如出一辙。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敲击声是从房间隔扇后的门厅方向传来的。
伊藤太太起身,戴好眼镜,犹豫着打开了房间的隔扇,探出身子,看向玄关末端的房门。磨砂玻璃的正门后,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个人影就像雕塑一般矗立在夜灯阴冷的光线中。伊藤太太小心翼翼地明知故问道,谁啊?门外的人影依旧微丝不动地回答,我是梶川。接着,那个影子就如之前的梦中一般,开始不断用无力的语调说着对不起。在连续的道歉声中,伊藤太太全身泛起了一阵寒意,她警惕地问,你真的是梶川吗?听到伊藤太太的问话,门外一动不动的人影再次陷入了沉默。感到越来越不安的伊藤太太随即说道“如果没有急事的话,能明天再说吗?”她只想尽快摆脱门外这个令人心中发毛的人。听到伊藤太太的话后,人影保持着不动的姿态又呆立了一会,随后便显得意气消沉地默默离开了大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伊藤太太因梶川的奇怪举止感到忧心忡忡和迷惑不安,看到他终于走后,随即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来。她正准备关上隔扇,重新回到被窝里时,突然被回头看到的景象吓得手足无措,瘫软在地。那一刻,梶川竟然就站在她的被褥旁,失魂落魄地一动不动,伊藤太太则发出了恐惧的惊叫。房间中的梶川似乎散发出幻像般的半透明质感,他全身如同蒸腾的水汽聚合而成一般,在微弱的光线中不断地微微波动变形。顺着伊藤太太的惊呼,梶川的脸宛如拖拽的幻影转向了她的方向,在黑暗中留下了一连串动作的残像。梶川凝视着伊藤太太,显露出毫无生气的眼神,继续重复着之前已说过无数遍的那句话“真的非常抱歉”。
惊慌失措中,伊藤太太再次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惶恐不安的伊藤太太立刻看向窗口,此时天已经渐亮,窗外并没有人影。虽然时间尚早,但她已全无睡意。
她立刻起床,穿好衣物,在天色刚露出黎明的一抹苍白时便出了门,惴惴不安地跑向梶川亮租住的那间公寓。谁知刚到公寓门口,就看到门上贴着一张异常显眼的白纸,上面写着“给各位添麻烦了”。果不其然,伊藤太太的心头泛起了似乎早已预知了结果的不祥之感。她转动门把手,发现房门并没有上锁,随着大门的打开,梶川亮上吊自杀身亡的画面赫然出现在了伊藤太太的面前。
事后,伊藤太太发现,梶川为了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在自杀前特意把房间仔细打扫过一遍,并把自己的所有物品装箱,填好了快递单,还准备好了邮费,拜托伊藤太太帮他把遗物寄回老家。这很符合梶川的同事们普遍评价他为人真诚和蔼、善解人意的个性,所以伊藤太太对他的死一直颇为惋惜。
梶川自杀前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将要寄回老家的东西装进了纸箱,连快递单都填好了。快递单旁放着个信封,里面装了邮费,还有一张写有“麻烦您将其他东西处理掉”的纸条。警方没有发现他的遗书。
伊藤太太也曾向丈夫提起过梶川自杀那晚她的离奇经历,可是伊藤先生觉得她只是恰好做了一个噩梦。因为伊藤先生的睡眠一直很浅,按照伊藤太太的说法,那晚梶川不仅敲过门窗,还和她有过多次对话,这种程度的响声,如果是发生在现实中,伊藤先生一定早就惊醒了。被丈夫这么一说,伊藤太太也觉得不无道理,因此也就接受了那是梦境的说法,只是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依然觉得实在是太真切了。
“你肯定是在做梦啦。”丈夫一笑了之。他平时睡得很浅,一有动静就会被吵醒,但他说完全没听到那些声音。梶川敲窗户的声音也就罢了,要是睡在他旁边的妻子跟大门外的人喊话,他肯定会睁眼的。
说得也是……伊藤太太觉得丈夫说的也有道理。
看着梶川曾住过的那个房间,和久保讲述着不可思议的经历,伊藤太太的语气中始终流淌着遗憾与哽咽,她至今仍觉得如果当初梶川能找她来聊聊或许就不会选择轻生了。
这时,梶川那间公寓的阳台玻璃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伊藤太太随即和蔼地和他打招呼,久保则惊讶不已,原来这间有人自杀过的公寓这么快就再次租出去了。伊藤太太告诉久保,这名新住客叫作山本,近几年来有很多像山本这样明知道是已故者的房间却还要特意上门租住的人。山本接着伊藤太太的话解释道,因为租金会因此而比较便宜。
这让久保不得不感叹,新时代的文化真的和过去大大不同了。
离开伊藤公寓后,久保就最新的调查结果与小野不由美通了电话,在电话中她总结了自己的看法。
久保认为,自己公寓中的怪声就是前住者梶川亮死后造成的,他自杀之后,灵魂回到了此前住过的冈谷公寓202室。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断,是因为梶川自杀的时间和自己在房间中听到怪声的时间恰巧大致吻合。
小野却并不认同久保的推断。她查看了自己对这起事件一直以来的记录本,根据记录显示,久保是2012年5月15日第一次给她来信讲述怪声事件,而根据伊藤太太的讲述,梶川亮是在2012年5月19日上吊身亡的。也就是说,梶川还在世的时候,久保的家中就已经出现怪声的现象了。
另一方面,根据久保在自己家中的观察,种种细节都显示那种怪声是腰带状的物体因悬空摇摆摩擦榻榻米而产生的。因此如果久保没有看错那条腰带,那么在空中摇晃的人应该是一个身着和服的女性,而不是男性。
此外,梶川尽管是上吊而死,但他上吊的方法却很特殊,他把绳子拴在架子床的上铺,双脚能够触地,完全利用身体的重量自然下坠导致窒息身亡。这种上吊自杀的方法因为只要稍作挣扎,触地的双脚就能站立起来进行自救,因此通常只有彻底陷入绝望、求死心切的人才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自杀。也正因为梶川的尸体被发现时,双脚是触地的,并且那片区域铺设的是地砖,所以梶川的身体并不会在空中摇摆。就算摇摆起来,在地砖上的摩擦声也会与久保听到的摩擦榻榻米的怪声不符。
小野认为,久保家的怪声与梶川的死并没有关系。反而若按照“怪谈”的逻辑去解释的话,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梶川是被冈谷公寓202室中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召唤”而去的,因此,久保听到的怪声或许是下一次新“召唤”的前奏。
但是仔细想来,梶川的自杀似乎也不属于上述情况,因为根据久保的调查,无论是202室,还是整栋冈谷公寓,自建立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自杀案,甚至没有发生过任何人命事件,那么梶川自然不可能是受到“召唤”,进而“模仿”前人而死的。
可是,梶川的自杀毕竟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那么该如何看待他的死呢?这一点令小野和久保始终感到困惑不已。
得知了梶川亮上吊身亡的消息后,久保对自己家的202室产生了难以抹除的畏惧和忧虑,她觉得自己或许忍耐不到合同期满了,心中已经做好了搬家的打算。
一周后的一天,久保从学校回到家中,开门的时候,隔壁饭田家201室的门悄无声息的慢慢打开了。听到房门打开的金属摩擦声,久保朝邻居家看去,一张阴郁的脸如同鬼魅般的从门后缓缓伸了出来,那是饭田家的女主人饭田荣子。和几个月前刚搬来冈谷公寓时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相比,如今的饭田荣子显得极度疲惫与憔悴,仿佛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丧失了人的生气。
荣子用微微颤抖又无力的语气问久保,冈谷公寓附近曾发生过入室行窃或纵火的相关案件吗?停顿了片刻,她又补充道,之所以会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是因为从他们家搬入201室开始,就不断接到诡异可怖的骚扰电话。
骚扰电话大多都是深夜从公用电话拨打过来的,无法显示电话号码。每当接起这样的电话,电话那端总是会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却又可以听到有人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每当荣子正打算挂断电话时,说话声就会猝不及防地通过听筒传入她的耳中。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总是用毫无感情、机械式的语调问出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感到汗毛直竖的问题,比如“现在几点了?”或者“你家有灭火器吗?”,而其中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尽管电话那端的言语毫无感情色彩,但荣子却莫名感受到了明显的恶意与威胁。每次荣子听到这个让她胆战心惊的问题,她都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可是紧接着,电话中传来的话语声开始瞬间变得扭曲、混沌,如同散发出令人无法理解字句含义的幽深黑暗。荣子总是条件反射般扔掉手中的电话,顿时感到浑身颤栗。接到数次这种骚扰电话后,每当丈夫饭田章一不在家时,荣子都习惯性地拔掉电话线,防止骚扰电话带来的困扰。
然而根据久保的调查,这附近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案件,在这里已居住数年的“太太团”成员们也没有任何人遭遇过类似的情况。鉴于这片区域良好的治安环境,按理说不应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久保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饭田荣子得到放心的答案,她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果然还是和冈谷公寓的房租便宜有关吧”,这句话令本就心神不宁的久保对冈谷公寓愈发感到不安……
饭田太太的话让久保突然意识到,或许问题并不在某一个房间,而是整幢公寓本身就存在着问题,只不过怪异的现象这几年间恰好在其中几个房间集中体现,这些房间的灵异现象显得相对更严重而已。
冈谷公寓里,202室和405室出现了同一种惊悚的声音;而201室和405室都有“住不久”的传闻,且如今201的住户还频繁接到诡异的骚扰电话;再加上202室上一位租户梶川亮自杀身亡,以及后来的房东伊藤太太做的那个十分异常的梦……这一切绝不可能仅仅用“巧合”就囫囵作结。
如此看来,问题并不是出在某个特定的房间里,是整幢公寓楼本身就有问题,似乎灵异现象会在不同的时间段里随机出现在不同的房间之中。这是调查至今,整个事件给久保和小野同时留下的印象。
然而如此一来,问题又回到了那个绕不开的事实上:冈谷公寓及附近区域并没有发生过自杀案或任何死伤事件。莫非,是在更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人命事件吗?
由此说来,每一块土地除了现有的居住者,随着岁月与时代往前推移,通常还有上一代住户,时间再往前还有更古老的住户,因此同一片土地上很可能曾有过各式各样的人生,这其中是否出现过不幸的事件呢?会不会在冈谷公寓建成之前,这片土地上就发生过自杀案呢?曾经在土地上发生的事情真的会影响到以后吗?施加影响的时间又究竟是多久呢?这样一来,世上也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吧?无论如何,公寓建成之前这片区域究竟发生过什么呢?这一系列的问题,让小野感到透不过气来。
如果“抱憾而死”真能影响到未来,那它的影响力究竟能维持多久呢?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呢?如果有限,那到底是多少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我所说的并不是曾住在“某个房间”的人,而是建筑物落成之前的土地——如果“土地”上的居民死后仍会对现在产生影响,那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毫无问题”的土地呢?
久保与小野就调查冈谷公寓之前的土地历史达成共识之后,两人开始走访冈谷公寓周边的居民,想以此来了解这片区域更久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案件。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调查过程中,久保意外得知了冈谷公寓隔壁的冈谷小区里也存在着一些离奇的事件。
在《残秽》的原著小说中,冈谷公寓正上方相邻的区域是一个名为冈谷小区的商品房楼盘,在久保后来的调查过程中,发现这个小区的部分住户家中也出现了与冈谷公寓相似的古怪状况,因而引起了她的关注。
由于受到电影时长容量的限制,关于冈谷小区的大量故事在影片中全部遭到了剪除,因此本文将对这部分内容进行完整还原,并对应原著小说中的描述,在冈谷公寓的地图上精确加入了冈谷小区的部分,希望以此能让大家对《残秽》的完整故事拥有一个更加直观、全面的认识。
在对冈谷公寓过往搬离住户的调查过程中,久保通过“太太团”成员的介绍,认识了住在隔壁冈谷小区的大塚太太,而大塚太太误以为久保想要了解的是附近整个区域内所有搬走的住户,因此阴差阳错地介绍了曾与自己住在同一小区的黑石太太给久保认识。没成想这次因误会带来的相识,却让久保有了意料之外的重大发现。
冈谷小区紧邻冈谷公寓,在冈谷公寓交付使用开始住人的两年后才开盘,整个小区由六栋独门独户的三层楼高木结构房子组成。和冈谷公寓主要面向租房人群不同,冈谷小区是价格高昂的商品房。
大塚太太就住在冈谷小区中,而黑石太太也曾在这里居住了三年,可是后来因为经历了一系列难以言状的诡异事件而搬走。更加令久保在意的是,黑石家搬离这栋住宅后,他们将这栋房屋交给地产中介公司全权打理,用于出租。谁知头一年就换了五批住户,只有后来租住的安藤家住得最久,已经居住了近两年时间。但是由于那户人家从来不和小区里的其他住户打交道,因此大塚太太和黑石太太都不知道他家如今是什么情况。但至少来说,能够居住两年,本身就说明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黑石太太说,其实从冈谷小区搬走的还不止自己一家,小区内的另一户人家在买下房屋搬入后,也只居住了短短一年多就搬走了。据大塚太太介绍,当时那家的太太说是因为她的丈夫调职去了别的地方,因此计划将房子卖掉,可是他家搬走后,房屋的门口也没有插上任何房屋中介出售的招牌,就这么空置了四年多。小区内传言是因为那户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担心说出实情会影响房屋的售价,因此才借口说是丈夫调职导致卖房。但至于为何这户人家后来又没有出售房屋,而是白白空置了多年,就没有人知道了。
大塚太太的话立刻引起了久保的注意。冈谷小区建成不过九年时间,交房更是只有短短六年多时间,这么短时间内六户人家中已有两户搬离,如果冈谷小区和冈谷公寓一样本来就是面向租房人群的房屋还说得过去,可冈谷小区是价格昂贵、直接出售的商品房。另一方面,搬走的两户人家的房屋也明显存在异常,一户搬走后未进行任何处置的空置数年;另一户则是租户更换频繁,留下来的那户名为安藤的人家也非常孤僻,不与周边住户进行任何来往。
冈谷小区的房龄不过六年,六户人家中的两户已经搬走了,这就很不正常了。租赁房也就罢了,可这是正经八百的商品房。两户人家留下的房子也很可疑,一栋空了四年,另一栋在三年里换了五批人。
可是另一方面,小区其他四户人家——包括大塚太太家,生活得都很太平,家中未出现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
冈谷小区的相关情况各方各面似乎都与冈谷公寓颇为相似。住不久的房间,频繁搬家的住户,同时也有更多其他住户家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这让久保不由自主地将两个区域联系在了一起。这种情况下,随后久保又从黑石太太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她家房屋的古怪之处。
黑石太太告诉久保,她是三年多前从冈谷小区搬走的,总共在小区内居住了三年。在那三年中,她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度过的。黑石太太之所以在家里感到心神不宁,是因为她的丈夫经常出差,每次都要外出很久才会回家,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她和女儿两人。并且自从住进这幢房子开始,每当黑石先生出差期间,她就会接到无声的恶作剧电话。那几年日本社会出现了多起恶性杀人事件和少年犯罪案,所以那些骚扰电话让她在只有母女二人的新家中常常感到惶恐不安。
黑石太太很是犹豫地说道,“其实都是些小事……实不相瞒,我当时接到了很多恶作剧电话。刚搬进去的时候就开始了,后来越发过分……虽没有人在电话里威胁我,基本上都是无声电话,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我住在那儿的时候,日本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可怕的案件吗?无差别杀人案啦,少年罪犯啦……所以我就……”
这种情况下,黑石太太养成了每天确认各房间门窗是否关好的习惯,可是这个习惯本人又让她感到更加紧张。从这时开始,黑石太太听见了明明已经检查过锁好门窗的家中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脚步声,然而无论她怎么查找,都从未在家中发现过任何其他人。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多次听到脚步声后,她逐渐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那确实是有人在她的家中四处走动。一天夜里,她再次听到了可疑的脚步声,并且那个人似乎是拖着什么东西在行走。
“大概是因为成天怕得要死,我总感觉屋内到处有脚步声和小动静。隔壁的房间啦,楼上的房间呀……总感觉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走来走去……”
某天夜里。黑石太太在卧室独自哄女儿睡觉。突然,她听见了隔壁房间传来的响声,好像有人在走动,而且那人似乎还边走边拖着什么东西。
.........
她既害怕,又不敢去确认。怪声就不能自己停歇吗?然而,事与愿违。嘎吱,貌似是踩踏地板的声音。啪嗒,还有物品相撞的声音。
感到惊恐万分的黑石太太犹豫再三,最终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全,也为了不让自己再在胡乱猜测中越想越害怕,她终于鼓足勇气走向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可是在检查完卧室、楼梯间和走廊后,和往常一样,她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家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还未查看,她在心中祈祷着怪声就此停歇,这样自己就不用面对可能出现的恐怖状况了。
来到最后的房间前,她不敢打开房门,于是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打算如果听不到脚步声便就此作罢,返回卧室,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神经紧张导致的错觉。岂料就在她贴着门板探听室内的动静时,一个男人的叹息声在她耳边咫尺的地方响起。黑石太太吓得魂飞天外,赶紧转头查看,然而四周仍然看不到任何人影。她吓得拼尽全力逃回了卧室,紧紧关上了房门,整夜再也没有出去过。
太阳穴碰到了凉凉的门板。她将脸颊凑了上去,竖起耳朵,想听清屋里的动静,就在这时……
“哈……”
耳朵边上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叹息。好近好近,感觉他的气息都快碰到耳垂了。
她吓得面无血色,回头一看。
无论是她周围,还是昏暗的走廊,都没有任何人影。
不久,黑石先生出差回来后,黑石太太将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又打电话把家中的诡异状况告诉了自己娘家的父母。后来在黑石先生再次出差时,黑石太太的父母与婆婆都分别来陪过她一段时间,不料他们也听到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脚步声和各种轻微的声响。
黑石一家开始觉得这一切或许并非是错觉那么简单,这所房子似乎的确散发出几分莫名吓人的气息。
后来一段时间,黑石全家遭遇了一系列厄运。女儿突然出现了很像哮喘的症状,可是医生却查不出具体病因;来家里陪伴黑石太太的母亲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受伤;黑石先生在餐馆吃午餐时,竟然有一辆车撞了进来;其中尤其以黑石太太意外遭遇自行车撞击的事件最为惊心。
“可能不是房子的问题,但我总感觉这房子不吉利呀。买房之前没有那么倒霉。”
隆冬时节的一天傍晚,黑石太太购物后回家。昏暗的街道上,黑石太太被一辆没有亮灯的自行车意外撞倒,谁知肇事者只冷冷说了句“对不起”,便立刻骑车逃离了现场。在远处昏黄街灯的影射下,肇事者穿着一身黑衣,黑石太太的眼中那个人就像一个深邃的黑影。尽管无法看清他的长相,但黑石太太直觉地感到这个人很恐怖,他道歉时似乎在黑暗中露出了邪恶的笑意。
"听声音,感觉那个肇事者挺年轻的,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我看不清他的长相。那身形简直跟那种街头杀人狂一样……我也知道他不是故意撞我的,可我感觉他道歉时好像在笑……”
黑石太太的惊悚经历,数位亲人听到的不明脚步声,搬入新家后全家人不断遭遇的厄运,最终让黑石家确信了这幢房子很不吉利。全家经过商量后,由黑石先生的父母出资在市内又买了一套公寓,黑石家搬出了冈谷小区,冈谷小区的房子从此交由房产中介打理出租。自从黑石家搬出冈谷小区后,曾经的霉运一扫而空,黑石太太也再没有听到过怪声,全家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
尽管黑石家的经历似乎并非标准意义上的灵异事件,可还是给久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在此后的调查中除了搜集冈谷公寓的信息,也开始对冈谷小区留了一个心眼。
一周后,久保再次经“太太团”的介绍,认识了同样从冈谷小区搬走的铃木太太。正是铃木家发生的一系列惊恐事件,让久保亚纱美和小野不由美正式开始将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合并进行调查。
铃木太太家曾短暂租住在冈谷小区中一段时间,她家租住的恰好就是黑石家的房子。事实上,连铃木一家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是黑石家的第二批租户,黑石家搬走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一家租户,不过那家人只住了四个多月就迅速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搬走的原因。
铃木太太回忆,她经房产中介的介绍第一次参观黑石家的房子时,就觉得这幢房屋非常理想,房子既新又干净,最关键的是房租竟然比行情价还便宜了两万日元,因此这幢独栋房屋的租金几乎和较为高档的公寓差不多,并且因为是独栋,还省下了物业管理费的支出,所以相当划算。对于明显偏低的租金,房产中介并没有过多介绍房子的来历和过往租客的情况,只说是房主急需用钱,着急把房子租出去才给出了偏低的租价,因此铃木太太也就没有再多想。
直到这次见到久保后,久保把黑石家的遭遇与后来租户的情况告诉了铃木太太,她才恍然大悟。
久保女士将这个情况告诉了铃木太太。
“原来是这样啊……我搬进去之后去跟左邻右舍打了声招呼,我还记得有户人家的太太跟我说,‘希望你能住得久一点。’当时我还纳闷呢……”
莫非上一批人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铃木太太并没有想太多。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口中的“没多久”竟是短短的几个月。
刚搬入新居时,铃木太太对这幢房子非常满意,可由于她天生拥有对超自然现象更为敏感的“灵感体质”,从小就常遇见怪事或听见不明来源的声音,因此不久之后她是家中最先听到新居有不正常怪声的人。铃木太太时常能听到家里空无一人的房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或是移动物品的声音,声音往往都是在白天铃木先生出门上班后才开始出现。这时,铃木太太已经察觉到这个房子不对劲了。
搬入新居之后,她最先察觉到的是“怪声”。
隔壁房间或背后会传来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或是移动物品的动静。
“声音总是在白天响起。老公上班去了,孩子就在我跟前,可还是会有声音。于是我就心想,这房子啊,大概有问题。”
一天晚上,铃木先生加班,家中又只有铃木太太和她的儿子。晚饭过后,孩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玩具,客厅里开着电视,铃木太太则在和客厅相通的厨房里边洗碗边听电视节目。正是这天晚上,铃木太太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东西”。当时,电视的音量突然变小了,仿佛变成了从另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传出的微弱声音,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就在她以为是电视出问题了,伸手去拿吧台上的遥控器时,一阵寒意骤然间从背后袭来,似乎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因为天生的“灵感体质”,从小就有过多次遭遇超自然现象而经验丰富的铃木太太,立刻对眼前的危险状况选择了装傻无视,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洗着手中的碗。
铃木太太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电视节目的声音如昆虫的振翅声一般。虽然很轻,但仍能听见,反而更衬托出屋里的寂静。她正要伸手去拿遥控器,后背却阵阵发凉,好像有某个冰冷的物体出现在背后。
我身后,有什么东西。
铃木太太不敢回头,只能集中注意力洗碗。碰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装傻。坚决不能随便回头或是惊慌失措,她心想,无视才是上上策。
尽管铃木太太一心无视身后的诡异之物,但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依然让她提防在意着那个东西,因此当她的视线无意中瞟过水龙头时,不由自主地被银光闪亮的水龙头上反射出的倒影吸引了眼球。在她的身后,竟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散发着明显不是活人的死亡气息,她正从铃木太太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洗碗的双手。铃木太太拼尽全力强忍着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逼迫自己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洗碗上。不久后,她背后的寒意渐渐散去,电视机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那个恐怖的东西终于消失不见了。
那个人就在铃木太太身后,是个一头长发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铁青。头发间露出的眼睛睁得硕大,眼珠向下斜睨,瞳孔极低。她正越过铃木太太的肩膀,窥视她的双手。
铃木太太紧闭双眼。深呼吸后再睁开眼睛,只看手头的脏碗,专心干活。冰凉的空气仍在她的背后流淌……就在这时,电视机的音量恢复正常了。与此同时,背后的寒气也消失了。铃木太太长舒一口气,朝水龙头一看。背后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事后,铃木太太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奈何铃木先生并不相信这种不科学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从那天起,铃木太太时常觉得背后有人,每次她都装作没发现,熬了过去;怪声从此也开始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声音虽然很小,却更加频繁,仿佛是在有意宣扬自己的存在一般;除此之外,铃木太太还开始在眼睛的余光里不时瞥见到一个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它有时会从玻璃门后迅速掠过,有时全家出门后回家时她会看到二楼或三楼窗户的毛玻璃后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可是一眨眼间,它又消失不见了。
久保将铃木太太的经历,与自己和屋嶋太太的遭遇联系起来,进行了一番思索。随后,她告诉了铃木太太冈谷公寓202室和405室能听见古怪声音的事情。岂料铃木太太大吃一惊,她回想起来,自己在家中好像也听到过几次那种“唰唰”的摩擦榻榻米的声音。想着想着,铃木太太突然变得面无血色,结合久保说的那个“吊在半空中来回摇晃的女人”的推论,联想到自己在水龙头倒影里看到的那张脸的位置,那个东西能够越过自己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洗碗的双手,说明那个女人要么个头非常高,要么更可能的情况是——当时她是悬吊在半空中的!进而,铃木太太恍然大悟,那个东西当时低头看的并非自己洗碗的双手,而是因为她吊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原本就只能低垂着那双恐怖的眼睛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想着想着,铃木太太大惊失色——倒映在水龙头上的那张女人的脸!
仔细想来,那张脸的位置好像不太对劲啊!
铃木太太的个子比较高,她洗碗的时候需要弯下腰。所以她是自上而下俯视水龙头的。那个女人的脸在她背后,和自己的脸同时出现在水龙头上,这就意味着那个女人必须比铃木太太还高,至少要高出一个头。
“那她至少得有一米九吧。因为我的身高将近一米七呢。”
铃木太太转念一想,原来那人是吊着的啊……
随后,铃木太太继续对久保说,后来她反复跟丈夫提出搬家的请求,但丈夫始终不相信她的话,认为她是在自己吓自己,还说刚搬来没多久就立刻搬家,会导致很多麻烦和不必要的损失,所以不同意搬家。
直至后来有一次,铃木先生的表弟来到家中做客,要在他们家住一晚。晚餐时,铃木先生向表弟提起铃木太太告诉他的诡异之事,接着便把妻子整天提心吊胆的事情当作笑料谈资说给表弟听,而表弟也是一个不相信灵异现象的人,于是跟着铃木先生一起笑话起了铃木太太。
不料那天半夜,表弟突然在客房里大声喊叫起来,之后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逃了出来,接着便语调颤抖地告诉闻声赶来的铃木夫妇,说他半夜醒来,看到自己双脚之上有个吊死的人在来回摇晃着盯着自己,他不停地强调那绝对不是自己在做梦,可是铃木先生仔细检查了客房,房中空无一人。
在那之后,铃木先生也开始感到忌惮了,从这时开始他也时常能听到家中出现的怪声,看到家里出现的黑影了。有几次,他原本以为是铃木太太或孩子发出的声音,可是转眼便看到妻儿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安静的看书或看电视,铃木先生越来越觉得这栋房子似乎确实有什么问题。
一天夜里,铃木先生亲眼看到一个人影从玻璃门后闪过,窜进了浴室。之后从浴室中传来“嘎哒,嘎哒”的响动。最初铃木先生以为是妻子在浴室里洗澡,可是几分钟后,他再次看到人影掠过玻璃门跑到了另一边,而那个方向只能通往外出的大门。铃木先生正在纳闷这么晚了妻子还出门干什么,那个人影又窜了回来,接着浴室中再次响起了之前的怪声。如此反复了数次,铃木先生忍无可忍,冲入浴室一探究竟,没想到浴室内竟空无一人。他立刻跑到三楼查看,发现妻子早已陪着儿子睡熟。铃木先生瞬间脸色大变,吓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铃木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了铃木太太,说自己再也受不了了,这幢令人不安的房子没法再住人了,终于同意了搬家。铃木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如释重负地重重松了一口气,立刻收拾东西,当天就搬出了黑石家的房屋,投宿到了附近的酒店。几天后,就谈妥了新住所,搬到了附近车站对面的公寓里。铃木家一共只在黑石家的房屋中居住了三个多月,搬家后,全家再也没听到过怪声,也没再看到过黑色的人影。从那之后,铃木先生开始十分相信铃木太太的第六感。
根据铃木太太的回忆,按照她当时在房屋中听到的不明脚步声的轻重判断,她认为那个不时移动的人影应该是个男人。
铃木太太说,她感觉那个走来走去的人影是个男人,脚步声貌似也是男人的。
第二天,久保把黑石家与铃木家的事迹告诉了小野不由美,经过一番讨论后,两人都对这幢房子为何也会出现怪异现象感到十分困惑。就在两人对了解到的信息感到一筹莫展之际,久保接到了大塚太太的来电。她告诉久保,在黑石家住得最久的那户姓安藤的住户突然间也悄无声息的搬走了。尽管安藤是在黑石家宅邸住得最久的租户,可是他当初签订的是四年期的租赁合同,如今只住了两年多便提前匆匆离去,不免让人感觉事有蹊跷。之后,久保请黑石太太向房产中介公司进行了详细了解,结果发现黑石家搬离后的短短三年多时间里,到安藤家为止,这幢房屋居然已经换了七批租户,比之前认为的还多出两批,这个换人的频率着实把久保和小野吓了一跳。
除此之外,大塚太太后来又向久保提供了一条新信息。她听小区的其他住户说,另外那幢一直空置房屋的主人夫妇似乎在搬离后不久遭遇意外身亡了,因此那幢房屋在亲属间的归属权问题上引起了争议,迟迟得不到解决,所以才一直空置至今。至于这个传言是真是假,大塚太太也不能确定。
根据黑石太太、铃木太太与大塚太太的诉说,久保与小野对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的灵异现象进行了仔细的对比分析。和久保与屋嶋家的状况一样,冈谷小区铃木家也听到了摩擦榻榻米的怪声,此外,铃木太太和先生的表弟都看到了吊在半空的女人,这些都与冈谷公寓202室和405室出现的现象极其相似;同时,铃木夫妇还听到了家中四处行走的脚步声和移动物品的怪声,这些又与黑石家出现的状况有着诸多共通之处。
如果黑石家与铃木家的遭遇都是事实,那么就意味着出现在冈谷公寓202室久保家和405室屋嶋家的东西,也出现在了冈谷小区黑石家的房子里,也就说明怪异现象的源头并非在冈谷公寓或冈谷小区中的某一处,而是整片区域都广泛存在。但黑石太太和铃木太太都提到在家中听到了男人的叹息声与脚步声,这一现象却没有在冈谷公寓的房间中出现,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莫非在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间还曾发生过更多目前尚不可知的事情?似乎经过这样的解释后,种种难以理解的古怪现象就变得合乎情理了。
然而,接下来该如何溯源呢?
两周后,小野不由美来到了久保居住的冈谷公寓,与久保相约一起走访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周边的住户,共同对了解这片地区历史的居民进行采访调查,尝试描绘出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建成之前这片土地的历史面貌。这是两人自一年前开始通信以来的首次见面。
两人以小野的作家身份为掩护,用调查当地历史作为写作灵感素材为借口,开始走访当地住户。最先接受采访的就是太太团成员益子美和的一家。
益子美和女士虽然是嫁到这片地区的媳妇,并非本地人,但她的公公益子茂、婆婆益子香奈惠、丈夫益子纯二都是在当地居住了超过二三十年的老住户。
久保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该区域历史住宅地图给益子一家查看。如上图所示,本文将结合原著中的区域构造描述,加入电影中未曾展现的冈谷小区部分的地图面貌与相关历史状况的调查内容。
按照时间顺序,久保先翻开了最新的2013年版地图。地图中,这片土地上矗立着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两个部分;接着是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建成之前的2001年版地图,当时的土地上是一片巨大的停车场;第三张是再往前十年的1991年版的地图,这个时期停车场尚未出现,整片土地上只在角落里坐落着一户名为小井户泰志家的房屋,意味着当时这片区域除了这一户人家外,其他区域都是一片空地;随后,久保翻开了最后一张1987年版地图,此时恰逢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开端,按照地图的显示,这一年,土地上还矗立着六栋房屋,分别是根本家、松坂家、藤原家、小井户家、稻叶家、村濑家,此外地图上还有一处已经荒废房屋的遗址。
对日本以外的别国观众而言,对这四张地图所代表的日本历史多半是全无概念,然而对于日本本国观众来说,四张地图所代表的却是一整个时代的历史变迁和全民回忆。
1980年代,美国财政赤字剧增,对外贸易逆差大幅增长。故而美国希望通过美元贬值来增加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以改善美国国际收支不平衡的状况。另一方面,日本当时的经济发展过热,日本中央政府财政机关——大藏省雄心勃勃地希望通过日元升值帮助日本拓展海外市场,成立合资企业,让日本的经济腾飞,国内民众也会因此获利,收入增加,生活将变得更加富足。这种背景下,1985年,美国、日本、西德、法国、英国签订了“广场协议”。然而站在美国的角度而言,“广场协议”的表面经济背景是解决美国因美元定值过高而导致的巨额贸易逆差问题,但从当时日本投资者拥有数量庞大的美元资产来看,广场协议的真实目的之一其实就是为了打击美国那个时期的最大债权国——日本。
随着广场协议的签订,日元的确如大藏省的预期一样开始升值,可是出乎大藏省意料的是,日元升值的速度过快,一路走高,平均每年升值超过9%以上,有失去控制的风险。日本央行担心日元持续走高会造成全国性的经济不景气,因此为了应对这种状况,便大幅降低了基本利率。然而如此一来,地价的上升比率就超过了贷款利率,无疑为投资房地产市场提供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强力保险,因而瞬间引爆了房产投资的热潮,随之导致地价迅速上升。地价上升较快的区域被一抢而空,空地一旦连成一片就会进行开发,公寓楼、商业设施随之拔地而起,而后又成为新的投机对象。广场协议签订后的次年末,即1986年底,日本正式进入泡沫经济时代。
由于地价飙涨,房屋的固定资产税也跟着水涨船高,持有房屋的成本持续高涨,这一时期住在日后成为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这片土地上的人家以年老者居多,大量资金花在了持有房屋的成本上,压得很多居民家透不过气来;同时,另一些住户则觉得这是一个趁着地价飞涨出售房屋大赚一笔的好时机。此外,由于每个地块的土地上都住着数户人家,投资公司往往是一家一家谈判收购,待购买的土地连成一片形成规模后,才能进行规划开发。一些地块的多数土地已经被投资公司购得,可是同地块上还有少数住户不愿搬离,导致投资公司控制的土地上时常会出现如同疥疮的钉子户,这种情况便会阻碍他们的整体规划开发计划与进度,面对这样的状况,投资者们为了将一户户零散的土地整合成整块空地进行统一开发或出售,便会采取威胁、骚扰、影响住户正常生活等各种违法手段强迫居民搬迁,因而致使很多本不愿搬走的住户在这种氛围下心理负担与压力极大。最终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的综合影响,随着泡沫经济时代的开始,根本家、松坂家、藤原家、稻叶家、村濑家五居民户先后搬离了这一区域,到了1991年只剩下小井户家依然屹立于此。
由于地块角落处的小井户家始终不肯搬迁,使得这片土地因这栋房子的存在而大大降低了利用价值。无论房产公司的人怎么天天上门做工作,采取什么明里暗里的手段,可是小井户家就像钉子一样始终锲在那里。随着日本泡沫经济的高涨,日本股价每年以30%、地价每年以15%的幅度增长,而同期日本名义GDP的年增幅只有5%左右,泡沫经济离实体经济越来越远。虽然当时日本人均GDP看上去已经超过了美国,但国内被地价推高的高昂房价使得拥有自己的住房变成了普通日本国民遥不可及的事情。为了避免社会与经济危机,1989年,日本政府开始施行紧缩的货币政策,试图戳破经济泡沫;1990年3月,日本大藏省对金融机构下达了《关于控制土地相关融资的规定》的限制令,对土地金融进行总量控制,提高贷款利率,限制不动产方向的贷款发放,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泡沫经济瞬间彻底崩溃。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股价和地价短期内断崖式骤跌50%以上,无数金融与地产投资者血本无归,银行形成大量坏账,日本经济进入日后十几年的衰退期。正因如此,直至1991年,日本泡沫经济崩溃,收购该地块的房产公司因此被拖垮,小井户家仍旧坚挺如初。
1992年7月,小井户家的主人小井户泰志离世后,次年他家的房屋被推倒。整个地块终于连成了一片,成为了一块完整的空地。可是此时泡沫经济已经崩塌,日本经济严重衰退,地价大幅跳水,地产与房市无人问津。因此当时这片土地如同那一时期日本的大多数空地一样,都暂时被划为了停车场使用。可问题在于,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周围大多是独门独院的房子,这类房屋的院中就可以停放自家汽车,因此这一区域的居民对停车场需求很小,这也就是益子纯二所说的——当时停车场几乎没什么车的原因。
这片土地作为停车场使用近十年时间,直至日本从泡沫经济崩溃的衰退中渐渐恢复过来。2000年左右,这片土地被重新规划。2002,冈谷公寓在这片土地上建成;2004年,土地的剩余部分建成了冈谷小区。
随后,当久保想向益子一家打听1987年版地图上的六户人家——根本家、松坂家、藤原家、小井户家、稻叶家、村濑家时,益子茂先生和益子香奈惠女士却说由于他们是1980年代才搬来这里居住的外地人,因此与这些本地人之间存在着一些隔阂,所以他们和当时的当地人之间并不太熟悉。
实际上,在益子茂夫妇刚搬来这里的1980年代初,这一区域只分散着零星的民宅,住宅与住宅之间还多为田地和苗圃,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久居于此多年的老住户。老住户间联系较为紧密,但在他们眼中,益子家这种近年才搬来的住户只是不了解当地各类祭祀和民俗的新居民,只是“客人”一般的存在,因此很少与他们交流。虽然益子家也加入了当地居委会,可是居委会都是由老居民担当领导,新居民通常无法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发言,只能默默遵守老居民作出的决定。不过,这样的规矩对新居民也并非全无好处,他们既不用费心承担居委会的责任,又能从了解当地具体情况的老居民作出的决定中受益。如此一来,也就形成了当时住在这片区域的两种居民间的微妙关系。
不过,虽然益子一家跟地图上的其他人家交情很浅,但他们都记得小井户家当年的状况,因为小井户家的主人小井户泰志在这一带算是一位“臭名昭著”的名人。香奈惠女士告诉久保和小野,小井户家的房屋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垃圾屋。
茂先生和香奈惠女士回忆道,其实在1980年代初益子家刚搬来时,小井户家还没有多少垃圾,当时小井户泰志还和年老的母亲住在一起。后来老妇人去世,家中只剩下小井户泰志后,从这时起,他家的垃圾开始越积越多。小井户泰志沉默寡言,几乎闭门不出,但偶尔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觉得他总体上性情温和,只是眉宇间始终透显出一种战战兢兢的神经质之感。
香奈惠女士说,小井户家的老爷爷沉默寡言,特别怕生。
“那就是所谓的‘家里蹲’吧。他从来不出门,也很少跟街坊邻居打交道。我感觉他总是战战兢兢的,偶尔跟他打个招呼,他也会嘟囔几句后马上钻进房子里。”
大家都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与日俱增的垃圾,成了附近居民的心头大患。
随着小井户家的垃圾堆积如山,他家房屋外围的花草树木都被垃圾盖住闷死了,房子内外变得肮脏不堪。周围的住户都深受垃圾臭气的困扰,尤其是夏天的时候还会吸引成群的蚊蝇,小井户家的问题越来越成为附近居民的心头大患。包括益子家在内的很多户人家都跟小井户泰志和气地表达过意见,然而无论如何,他房子里的垃圾依然只增不减。尽管居民们对此忧心忡忡,但与日俱增的垃圾开始令他家的房子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渐渐地,大家眼中的小井户泰志也变成了一个最好不要招惹的怪人。
就在这一时期,日本进入了经济泡沫期的高潮阶段,意欲购买土地的地产公司们轮番派人上门找地皮上的住户谈判购地事宜,附近的居民都指望地产公司能买下小井户家的土地,清理掉垃圾。然而之后的几年里,那片土地上的邻居倒是接连搬走了,可是小井户家却始终没有动迁的迹象,直至他最终在家死去后,房子才被推平。
听到小井户泰志的死,久保明显紧张了起来,而小野则好奇地追问,他是自杀吗?不过益子一家对小井户的死因倒是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尸体是被居委会的人发现的。
除此之外,益子家对其他住户的记忆都相当模糊,无法再提供其余有价值的情报。不过他们都很确定,自从他们搬来此地后,这片区域就从未发生过自杀案、杀人案或是其他恶性事件。这条信息对久保和小野而言十分重要,因为这就代表该区域至少三十多年来都未发生过不寻常的死亡事件。
益子家的人可以确定,这一带没有闹过自杀案的人家,至少没发现过有自杀尸体的房子,也没有一栋建筑物是重大案件或事故的案发现场。“要是出了那种事,我肯定会记得很清楚。”香奈惠女士斩钉截铁地说道。
通过走访益子家,久保和小野了解到的信息只有为数不多的三项收获。
一、小井户家从前是垃圾屋,户主小井户泰志是个怪人,最终原因不明地死在了家中。
二、这一区域在三十年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同寻常的死亡事件、案件和事故。
三、有关这片地区的历史记忆已经明显出现了记忆断档。
尤其是第三点,引起了作家身份的小野不由美反思。区域性历史记忆的断档,似乎已经成为日本城市的普遍现象,而这种现象又反过来大大阻碍了久保和小野这样的调查者对过往区域历史的探索。
如今关于土地的记忆存在着三大断层:
第一条断层,源自泡沫经济时代前的经济高速增长时代的开发狂潮,大量的新房屋得以建设,长久生活在一片区域的老居民开始与搬迁来的新居民进行大洗牌。不过,就像1980年代新搬来的益子家与当地老居民之间存在着隔阂一样,新老居民之间缺乏坚韧的连接纽带,新居民又因为不了解当地的祭祀与民俗文化,故而无法获得老居民的认同,因此双方很少往来,造成了洗牌过后的新居民对当地历史记忆的断层。
第一条断层尚未填平,紧接着第二条断层又出现了,那就是泡沫经济时代的大规模土地买卖与动迁。随着这一时期旧住户搬迁,老房屋土地出售,新楼宇和新商业设施的大规模出现,老居民连带着此前经济高速增长时代刚搬来不久的不少新居民又被再一次清洗,更新一代的居民大举迁入。新搬来的居民几乎是彻底的流动人口,他们不会参加居委会,也不会选择扎根在这片地区,往往几年左右就会搬往别处,流动人口急剧增加,因此以老居民为中心的居委会区域管理制也逐渐宣告解体。类似久保这样的冈谷公寓住户和冈谷小区的租户,以及周边大量其他公寓的居住人群,都属于这种流动性新居民,因为工作或临时生活需要暂居于此处,但他们的人生规划里大多不会把这一阶段的居住地当作自己真正的成家立户之地,迟早会搬离此处,因此对这片区域的人际关系普遍较为淡漠,对这片地区的文化与历史背景也毫无兴趣和概念。
第二条断层仍在扩大,第三条断层便接踵而至,它就是无论新老居民间都面临的世代交替问题。类似益子家这样的三代同堂家庭其实是特例,大多数日本家庭的子女都会像久保这样,从读大学开始就会从家中搬出居住,以后在其他区域生活,成为新一代的流动人口,同时这又造成了他们原本的家庭往往只剩下上一代的老人。老人去世后,早已在外定居的子女往往不会选择再回来,因此家中的老房屋土地便被出售,房子被推倒,进而建成更下一代的面向单身人士或年轻家庭的出租式公寓。而这些公寓又进一步吸引来了又一代的流动人口。新的流动人口更加不会拥有,也不会保存对这片土地的任何历史记忆。
“居委会成了摆设。左邻右里即使有些来往,也不会有深交。”
老年人走了,年轻人来了。两代人说不到一起,也有很多矛盾。新来的年轻人并不会把这里当终老之所,是彻头彻尾的流动人口。
“所以啊,最近这一带的人员变动特别快。年轻人的脸啊,我根本就记不住。勉强记住了也没用,等我跟他们混熟了,他们就要搬走了。
小野不由美不禁感叹,好在第三条断层尚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如果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后,或许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便会彻底消失,她们的溯源调查工作将会完全无从入手。虽然现在已是困难重重,但至少目前还来得及。
顺着益子一家的指引,久保和小野找到了这一区域的居委会。据益子家所说,当年正是居委会发现了小井户泰志的尸体。
当年的居委会会长,如今已经七十三岁的矍铄老人秋山老先生接待了她们,他如今仍在居委会中担任其他职务,二十多年前正是他成为了发现小井户泰志尸体的倒霉人物。
秋山先生告诉久保和小野,小井户家原本是两人,年老的母亲小井户照代和儿子小井户泰志。照代女士是军人遗孀,为人比较和气,除了平日里做裁缝帮街坊邻居缝补衣服赚点家用,小井户泰志偶尔在邮局打打零工有份微薄收入外,小井户家基本靠照代女士离世丈夫的抚恤金度日。
小井户照代于1980年左右突然从邻居的视野中消失,后来街坊邻居从与她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口中得知,她突然患病住进了医院,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过世了,据说是因癌症去世的。自从照代女士去世后,小井户泰志便毫无缘由的开始囤积垃圾。
他家的垃圾后来越囤越多,整幢房屋和院子都装满了垃圾,俨然成了一座垃圾堡垒,甚至连房屋的地板下都塞满了垃圾。但令人奇怪的是,小井户家周围明明有大片空地,可是他却不把任何垃圾扔到周边的空地上,所有垃圾都只塞在自己家中,似乎他还是一个守规矩的怪人。
作为当时这一区域居委会的会长,秋山老先生当年免不了要和小井户泰志打交道。他曾奉劝过泰志多次,告诉他这些垃圾对他的身体健康不好,然而泰志却似乎并不认为那是“垃圾”,他坚称那些东西还有用。有一次,泰志直接回答秋山,“没关系,我讨厌缝隙,缝隙才会对身体不好”。
听到“缝隙”这个词,小野敏锐地询问秋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秋山告诉她,其实他当年也问过小井户泰志同样的问题,但泰志却对此沉默不言。二十年过去了,秋山至今也不知道泰志那句话的具体含义。
秋山先生接着说,其实除了囤积垃圾,小井户家和周边住户并没有任何其他矛盾,可就是这个唯一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无论谁跟他提意见,他都不会回嘴,只是嘟嘟囔囔地找各种借口,后来则是干脆避而不见。时间久了,有的住户实在感到忍无可忍,然而正是这个时期,动迁的房产公司开始派人对这片土地的住户进行再三交涉、谈判、劝诱、骚扰,周边的住户或因为卖价不错有利可图,或因为不堪其扰,都接连卖掉了自家的地皮。最先出售地皮的是地块最上方的稻叶家和小井户隔壁的松坂家,之后附近的几家也接连搬走,这样一来,离小井户家住得最近最有权利提意见的住户都搬走了,剩下的人再有怨言也不好说什么了。但大家看到房产公司的动迁能力如此之强,都觉得小井户家一定也撑不了多久。
不料小井户家成了巍然不动的钉子户,大伙没盼到他搬走,泡沫经济却崩溃了,房产公司纷纷破产倒闭,老板卷钱跑路,小井户家最终留了下来。也就是从那时起,这块土地上只剩下了小井户一家,他家的垃圾开始从屋内溢到了屋外,呈现侵蚀周边空地之势。原本并不严重,只是在屋外沿着房屋堆了一圈而已,并且用铁丝网把垃圾牢牢圈定在了房屋外围。可是如此一来,附近也开始有其他人把垃圾丢到这片空地上,半夜甚至还有人开卡车来丢旧家电的。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居委会实在无法不闻不问了。
1992年7月的一天,秋山先生借着收管理费的机会,打算与小井户泰志就此事再次进行交涉,谁知正是这一天,他意外发现了泰志的尸体。后来根据调查,泰志已经死亡两周左右了。家中恶臭四溢,周边很远都能闻到难闻的气味,只不过小井户家平时就是一座垃圾山,臭气熏天,尸体腐烂的尸臭混在了垃圾的臭气之中,附近的住户才没有注意到。
那天,秋山拉开小井户家的房门,恶臭随之扑面而来,无论秋山怎么呼喊,屋内都无人应答。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手帕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进入屋内,在堆积如山的无数垃圾组成的幽暗迷宫中穿行。直至走到房屋最里端的房间门口,他才看到小井户泰志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被很多袋装垃圾垫离地面近两米高的床板上。根据泰志身上腐化溃烂的状况和屋内不同寻常的恶臭判断,秋山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后来警察上门搬走了泰志的尸体,之后没有再联系居委会,因此当地没人知道小井户泰志确切的死因,但坊间盛传他是病死的。
小井户泰志离世后不久,日本的泡沫经济进一步彻底崩塌,加之小井户家没有继任者,因此他家的房子被推倒,连同周边的土地成为了一片完整的空地。不久后便在泡沫经济崩溃后的特殊时代背景下被改建成了停车场。
秋山老先生讲述完小井户家的事迹后,久保拿出住宅地图,询问他是否还记得其他住户家的状况。
看着地图,秋山回忆起曾住在小井户家对面的根本家的状况。根本家只住着两个老年人——根本和秀和他的妻子。早年根本先生是个上班族,不过到了泡沫经济时代的房屋动迁时,他早已退休,孩子也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搬出去独自生活。
根本太太罹患老年痴呆症,也就是如今的阿尔兹海默症,整天在家中走来走去。她时常会跟人说起家里的地板下有只猫,总是会将猫粮投入地板上的缝隙中,说是在喂猫。有时根本先生和周边的邻居还会看到她笑盈盈地趴在套廊的地板上,和地板下面的“猫”说话,叫着“咪咪,咪咪……”,嘴里念念有词。
由于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根本太太总是在家中四处乱走,根本先生照顾不暇,加上他自己也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因此房产公司来动迁时他们把房子卖了,之后用卖房子的钱又在别处买了一栋更大的新房子,叫回儿子一块居住,至此离开了这片区域。
和根本家的状况相似,小井户家隔壁的松阪家,以及后来成为冈谷小区土地上的村濑家,都在动迁时期出售了自家土地,搬往了别处。其中松阪家出售自家土地后,搬到了乡下养老;而村濑家的老夫妻则搬去了女儿家居住。
在原著小说中,除了电影里提到的住户信息,秋山老先生还详细讲述了住在后来冈谷小区土地上的稻叶家的相关事迹。
稻叶家于1985年搬到了如今冈谷小区土地上的一幢房屋中,那是一幢很久以前就被当地人称为“留不住人的房屋”,在稻叶家之前已经换过多个住户,而稻叶家也只在此居住了短短三年时间,之后就遇到了地价不断飙升后的动迁。最终稻叶家向房产公司出售了自己的土地,赚了一笔钱,回到了稻叶先生乡下的老家,买了一栋新房子,开始了新生活。
不过秋山先生回忆道,在稻叶家搬离之前,发生过一件吓人的事情。当时稻叶家的土地已经出售,正在准备搬家事宜,作为那个年代老派人的习惯,哪怕明知搬家后房屋会随着土地开发而推倒,但离开前还是要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象征着有始有终的家风和生活态度。
但就在稻叶家抬起屋内日式房间的榻榻米准备打扫时,他们竟在榻榻米下发现了一大滩红黑色的异常污渍,像是很久以前从榻榻米的缝隙里渗进去的。稻叶家在此居住的三年时间里,这是第一次掀开榻榻米看到下面的状况。面对这种情况,他们立刻找到了居委会会长秋山先生来家中一同查看。秋山先生知道血迹残留一段时间后会逐渐分解,几年前留下的污渍不可能是残留的血迹,但初看到那团来路不明的污迹时,他的第一印象仍然觉得那很像血渍。
“是一种黑乎乎的红色,或是褐色……特别像血渍。稻叶家的人怕得要命,我也吓了一大跳。如果那真是血渍,就只可能是大里家或是更早之前的人家留下来的吧。”
不过由于当地从未出现过犯罪案件,也没听说这附近出过什么伤亡事故,因此秋山先生觉得这应该不是发生过什么大事留下的痕迹,所以劝说稻叶夫妇把榻榻米放回原处,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算了,反正土地已经出售,这幢房子不久后就要被推倒了。
稻叶夫妇接受的了秋山先生的建议,但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在这时,秋山先生听到稻叶先生自言自语,说自己经常在这个房间听到不明出处的脚步声。所以秋山先生后来怀疑稻叶家可能正是因为那个不明原因的脚步声才下定决心出售土地搬走的。
就在这时,秋山先生听见稻叶先生喃喃自语道:“我总能在这个房间听见人的脚步声……”
“此话怎讲?”秋山先生赶忙问道。
稻叶先生摇头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要搬走了。”
“也许他们就是因为那脚步声才搬走的。可惜我来不及在他们走之前问出详细的情况。”
秋山先生又解释道,其实稻叶家居住的房屋在当地居民的眼中本来就是一幢“住不久的房屋”,那幢房屋的住户每隔几年就会换一家,似乎没人能在那里住得长久。稻叶家仅住了三年便搬离了;在稻叶家搬来之前,那栋房子空置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此前是大里家曾在此短暂居住了几年后就搬走了;大里家之前,那栋房子同样空置了数年,更早之前是一户生了很多孩子的姓关的人家在此居住,也没住几年就搬离了此地;再往前便是在这幢房屋里居住了七八年的筱山家,那是在这栋宅邸中住得最久的一户人家了。
然而尽管筱山家在此居住的时间比别的住户更久,但筱山家同样出过不同寻常的事情,他家的大儿子在二十出头的年龄时,有一天被附近邻居目睹出门后,便不明原因的失踪了。可是筱山家对外宣称的说法是自家儿子离家出走了,从此他家的大儿子就再未出现过。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筱山家的小儿子便搬离了这一带,出去自立门户了,家中只剩下了筱山家的老夫妻。这对老夫妇在随后几年里相继去世,最终筱山家的房屋和土地被小儿子进行了出售。
“再往前是筱山家。我记得筱山家的儿子好像失踪了。一开始我只是纳闷怎么许久没见着他,一打听才知道他竟然不见了,出了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天知道是离家出走还是失踪了。”
关于筱山家大儿子失踪一事,由于户主并未报案,当地的其他住户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因此最终不了了之。虽然当时也流传着其他一些说法,但久而久之当地人也基本算是接受了筱山家对外宣称儿子离家出走的说法。
可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或许并不尽然。尽管在《残秽》小说的故事中并未明确提及,但在《鬼谈百景》中一则名为《捉迷藏》的故事里,却间接暗示了筱山家大儿子的遭遇与结局。两个故事中的共同元素——“榻榻米下的异常”、“地底吹来的风”和“消失的孩子”成为了这两个故事相呼应的连接点。
《捉迷藏》的故事并不复杂,讲述的是小野不由美的读者小K的母亲童年时代的一件古怪往事。在小K母亲小时候的那个年代,乡下只有大户人家的家里才有浴缸,附近的住户要洗澡,通常都会到大户人家借浴缸用。当时,小K的母亲家是那片区域唯一有浴缸的人家,因此每到周末借用浴缸的邻居都特别多。由于小K母亲家的房子非常大,所以在大人们等候前面的家庭洗澡时,跟着父母去的孩子们则会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因为是在自己家玩捉迷藏,最熟悉这幢宅邸的小K的母亲自然是最有优势的人,可是那天游戏时就连她都被找到了,另一个男孩却始终不见踪影。后来孩子不见的消息惊动了大人们,所有人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无论如何依然找不到那个男孩。无奈之下,众人找来了神婆,神婆观察了这幢房子一会后告诉大家,她也不清楚那个孩子究竟在哪里,可是如果不能在午夜十二点前找到他,他就凶多吉少了。于是众人又重新在房子里搜寻了一轮,但和之前一样,一无所获。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那个失踪的男孩竟然从大家聚集的房间榻榻米下爬了出来。他告诉大家,从捉迷藏开始后他就一直藏在榻榻米下面,但在他刚钻进地板下面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湿热腥臭的风从地底吹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不知道有人在找他,就像被隔绝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般。后来他在榻榻米下实在太难受了,便爬了出来,此时大半天时间已经过去,这个孩子却觉得他只在榻榻米下藏了一会儿。
他钻到地板下面之后,忽然感觉到一阵湿热腥臭的风吹来,令他很不舒服。在下面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忍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扛不住,就钻出来了。
他以为他只藏了一小会儿。
这件事发生后,附近的人们时常看到那个男孩一动不动地站在土堤或田间小路上,呆呆地看着天空;和小伙伴们做游戏的时候,也会突然开始发呆,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看不到周遭事物的其他世界。所有人都觉得那个男孩在发生那件事后,似乎丢了魂。几年时间过去,在男孩十三岁那年,一天他出门后,就此凭空消失了,再也没被找到过。
毫无疑问,《捉迷藏》故事中的那个男孩在玩耍时躲入榻榻米下的那一刻,就无意间进入了一个不可触碰的异世界。尽管后来他回到了现实世界中,但误入异世界的深刻影响之后仍一直跟随着他,并最终再次导致他坠入了异世界,彻底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残秽》的故事中,稻叶家在榻榻米下发现了诡异的污渍,稻叶先生又在那个房间里经常听到不明来源的脚步声,同时这幢房子在当地被人们视为“住不久的房屋”,十几年前曾居住于此的筱山家长子离奇失踪,无数非同寻常的细节都暗示了这件事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或许筱山家的长子并非离家出走,而是和《捉迷藏》里的孩子一样,曾以某种形式接触过榻榻米下某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因而受到了那个世界的影响,最终和《捉迷藏》中的孩子一样,被拖入了那个恐怖的世界。筱山家的其他成员可能也见识过家中难以置信的诡异现象,知晓儿子失踪的真相却无法让其他人相信自己,因此为了避免更严重的麻烦,才以孩子离家出走为说辞来防止人们猜忌。不过筱山家的事件距今年代久远,缺乏更详细的信息,因此谁也无法定论事件的真实面貌,只能就此作罢。
而后,秋山老先生又回想起了别的事情。其实在筱山家搬来这里之前,那幢房屋还有一家更老的住户,是一个姓川原的家庭。不过这户人家在秋山先生搬来这一区域前就已搬离此地,因此秋山先生也并不了解他家的具体情况,但他曾听居委会里更年长的人们提起过一些川原家的情况,因此秋山先生也大致知晓他家发生的事情。
川原家的父亲很早就已亡故,家中只剩下川原正美和川原和秀母子俩相依为命,原本这种状况的家庭,母子二人应该十分疼惜对方才对,可是川原家的儿子却做出了不少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川原和秀在初三时就开始经常请假,毕业后便直接闭门不出了,之后一直闷在家中。从这个时期起,和秀开始对母亲川原正美暴力相向,时常拳打脚踢母亲,时间一久,附近的邻居对和秀家暴自己母亲的事情也心知肚明,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因此邻居们也不好直接插手。
实际上在知道川原和秀家暴母亲之前,附近邻居对他的风评就不好。大家普遍觉得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暴躁易怒,他还在学校读书时,就总是喜欢烦躁不已地走来走去。但当时的一些老街坊却说,孩童时期刚搬到此地的和秀原本是个聪明听话的好孩子,乖巧礼貌又孝顺。然而,进入青春期后,他就骤然间起了极端的变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度让街坊邻居怀疑他患上了精神病,后来邻居们时常看到川原正美身上累累伤痕,也有人亲眼见到和秀凶狠地对母亲挥拳和推搡。
后来在附近一带发生过多起纵火案,由于有人在其中一起纵火案发生当晚的事发区域看到过川原和秀,又有人见到和秀提着汽油桶出门,加之和秀曾在家中无缘无故将被子点着过,引起了不小的火灾险情,因此附近的人都怀疑纵火犯就是川原和秀,只不过大家没有直接的证据罢了。
发展到后来,川原和秀对母亲的伤害达到了堪称变态的地步。他会专门挑选昂贵的商品买回家,还时常打电话给附近的商店,让他们送价格不菲的商品上门,最后都是川原正美向店家道歉,请他们把东西带回去;除此之外,和秀还时常给周边的住户打恶作剧电话,在电话中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还喜欢拨打各种收费电话,比如打电话去报时服务站,电话接通后就把话筒搁在一旁,也不挂掉,自己却跑去睡觉,事后让母亲看着巨额话费单发愁;他甚至会拧开水龙头任水流走,白白增加家中的支出。总之是怎么能让母亲伤心难过,他就做什么。
“他还会拨通收费电话,让母亲看着天价话费单发愁。
“他喜欢给各个地方打恶作剧电话,还会打电话去报时服务站,拨完号码之后把话筒搁在一旁,也不挂掉,自己则跑去睡觉了;有时还会拧开水龙头任其喷水,总之是想方设法让他的妈妈难过。”
当时的居委会与川原家的亲友都尝试过跟川原家沟通这个问题,可是没想到川原和秀脾气暴躁地大吵大闹,而川原正美则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这种状况下,最终谁也没办法帮到她。
1965年,川原正美突然在家中过世。附近的居民都猜测正美是被川原和秀打死或害死的,但和秀却对警察宣称,母亲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的,说他早上起床时,就已经看到母亲倒在楼下了。后来经过法医鉴定,川原正美是死于脑出血,最可能的原因是脑中风,再结合现场的其他痕迹,警方认为正美的死因并无异常,因此和秀被警方排除了嫌疑,可是坊间不少人仍然相信正美夫人的死是儿子的暴力导致的。
川原正美死后,和秀被川原家的亲戚带走照顾过一阵子。但不久后,有传闻说他被亲戚送进了精神病院,并在医院中自杀身亡。随后,已经无人居住的川原家宅邸就被挂牌出售了。几年后,筱山家搬入了川原家曾经的那栋房屋。而这幢房屋日后在经历了关家、大里家的搬进搬出后,最后的住户就是前文中提到的稻叶家。再往后,这一区域的房屋都被推倒,在那片土地上建起了如今的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
后来听说的版本是,亲戚把和秀强制送去了精神病院。
“后来我就再也没听说过川原家的消息。有人说和秀在医院自杀了,但没人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你问和秀搬走之后还有没有纵火案?没有了,立刻太平了,也不知道那些案子和他有没有关系。”
电影版中,由于剪除了冈谷小区的所有内容,因此电影故事里将川原家、关家、大里家的相关事迹都转移到了藤原家房屋的相关历史中。本文则按照原著故事的内容,将川原家、筱山家、关家、大里家、稻叶家的一系列历史重新还原归位到了曾经位于冈谷小区土地中央那幢原本的房屋之中。
除了川原、筱山家宅邸的一系列事件,秋山老先生还提到了冈谷小区土地上曾经另一家住户的相关状况。
冈谷小区土地上的三幢房屋按照布局,分别是地块最里侧的稻叶家,靠近大路外侧的村濑家,以及西侧的政春家。村濑家和稻叶家都在经济泡沫时代的动迁中卖掉了土地而搬离,而政春家的房屋则在泡沫经济时代的十年前,即1976年就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据秋山老先生回忆,政春家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拥有非常庞大的宅院,家族也很兴旺,本是很正常的一个家族。可是自从政春家的儿子结婚后,全家人便开始信奉颇似邪教的新兴宗教,自此之后全家人就很少再出门,也极少与街坊邻居来往。后来,似乎政春家还弄过几次颇有规模的“除魔”仪式,甚至往窗外和房屋外沿撒盐,令当地人都十分不解。由于年代久远,加上秋山先生与政春家的人并不熟悉,所以他也不清楚更详细的内情,他只记得这家人中途退出了居委会,后来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一声不响地搬走了。
“我搬来的时候,政春家已经在了。那原本是个非常普通的家庭。他们家的儿子成家之后,一家人开始信奉有些邪教意味的新兴宗教,连街坊邻居都很少搭理。后来我们几乎没见过他们家的人出门。不知不觉中,他们就搬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有人说他们是连夜潜逃的,天知道是不是真的。他们原来参加过居委会,中途退出了。”
.........
“话说回来,我记得他们家好像搞过好几次‘除魔’仪式呢。也许那个宗教就是倒腾这些的。他们还会开窗往外面撒盐。”
不过,从秋山先生于1970年代搬来此地后,当地从未发生过惊动警方的犯罪案件,也没出现过自杀或非自然死亡的事件,所以在他的印象中,这一带一直都很太平。
再往前的历史,由于秋山先生当时尚未搬来此地,除了听说过川原家的事迹外,其他更久之前的住户历史他就不清楚了。另一方面,虽然日本的住宅地图1952年就已在大分县别府市出现,但直至1982年才逐渐普及到日本全国各地,因此冈谷公寓附近区域最早一版的住宅地图就是1987年的版本,再之前的历史,久保和小野也无法通过住宅地图继续调查了。此外,由于附近的民宅大多建成于1970年代前后的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如今当地的老居民大多是这一时期搬来此地的,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同时,1980年代当地又受到了泡沫经济时期开发狂潮的影响,多数本地的老居民都在那一时期搬离了这片区域,当地自1970年代后又在1980年代经历了第二次居民的“大换血”。所以久保和小野对当地历史的溯源最多只能追溯到1970年代左右,便难以再进行下去。
跟小野一起向益子一家和秋山老先生了解当地历史的当天傍晚,回到家的久保无意间瞥见了隔壁201室的门口挂着一份电力公司的联系单,这就意味着201室的饭田家已经悄无声息的搬离了冈谷公寓。
在日本,当住户搬走时,会申请停掉房间的电,于是电力公司会在空置的房间门口挂上联系单和申请书,方便日后搬来的新住户能够第一时间与电力公司取得联系,重新申请开通用电。
久保粗略地算了一下,从2012年11月饭田一家开开心心地搬来冈谷公寓201室,到如今的2013年5月搬走,也就是说饭田家在这里仅住了半年不到就离开了,这无疑印证了邻居们关于201室是“住不久的房间”的传言,饭田家在这里如此之短的时间就搬走显然极不正常。
久保不禁回想起隔壁家的女主人饭田荣子跟自己提起过的频繁接到诡异骚扰电话的经历,难道这家人是因为不堪其扰才搬走的吗?可是为什么他们不选择报警呢?蹊跷的事态让久保又一次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慌……
就在久保和小野陷入一筹莫展之际,经附近邻居介绍,他们认识了从小在这片地区长大的佐熊先生。佐熊先生的家族已于此地居住了多代人,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在当地做起了干洗店的生意,后来佐熊先生也加入了家中的生意。由于干洗生意的关系,佐熊先生年轻那会不时会前往如今的冈谷公寓那一带附近取送衣物,因此对那片区域的事情也略有了解。
不过佐熊先生家距冈谷公寓那片区域并不近,加上已过数十年时间,因此大部分记忆都已十分模糊,没有给出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好在他对于和自己父亲关系不错的藤原家,以及家中一个孩子是他同班同学的政春家的相关情况还记得比较清楚。
佐熊先生回忆,以前那片土地上的藤原家一直是当地比较大的农户,工作勤恳,每年的收成也不错。不过随着那片区域在1970年代的经济高速发展期开始快速建设发展,周边的房屋和生活设施逐渐增多,藤原家就开始变卖自家农田的土地过日子,后来基本只种些够自家吃的大米蔬菜了。1980年代泡沫经济期的土地价格飙升阶段,藤原家干脆把自家最后一块土地连同房子一起出售了,赚了一大笔钱。后来老两口靠着这笔钱住进了汤河源的高级养老院。
说起冈谷小区土地上从前的政春家时,佐熊先生明显来了精神。佐熊先生说,政春家一共有六口人:祖母、政春夫妇、大女儿、小女儿和儿子。其中政春家的小女儿——政春光奈子和佐熊先生是小学同学,关系一直不错。而政春家的大女儿则是当地有名的大美女,是当时这片区域无数少年憧憬的对象。政春夫妇和老祖母都非常和善,待人很好。不过佐熊先生高中毕业后,因去外地就业了八九年,等他再回来时,政春家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在他离家这数年时间里,政春家的祖母过世了,姐弟三人也分别结婚,最关键的是,由于政春家儿子政春盛幸的妻子迷上了新兴宗教,进而导致除了大姐以外的政春全家人都被拖入了这个颇似邪教的组织。大姐不愿接触家中信奉的宗教,因此婚后很少回娘家,可是二女儿光奈子和丈夫都入了教。自从政春家信奉新兴宗教后,就完全不和街坊邻居打交道了。最初邻居们还很担心他们家,劝说他们不要相信这种来路不明的宗教,可是越是劝说,政春家反而越拒人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人们便不再管此事,并且对政春家避之不及,都怕陷入邪教或者惹祸上身。政春家原本拥有的土地也不断遭到变卖,家境每况愈下。当地人都说他家是被那个邪教骗光了钱才家道中落。
至于政春家为何会轻易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宗教,佐熊先生认为和政春家的房子很可能脱不了关系。因为他青少年时代曾多次听政春光奈子提到过,她家的房子是鬼屋,会闹鬼。光奈子曾说,她家的地板下面有恐怖的妖怪在不停爬行,并且时常会在人的耳边反复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她说,那东西总是在地板下面爬来爬去,窸窸窣窣的,就在人的屁股底下,还会以一种让人恶心的声音嘟囔些很不吉利的话。”
当时光奈子才刚进初中。她曾一本正经地说,她家地板下面有妖怪。家里的厕所改成冲洗式之后,她还庆幸了好一阵儿。因为她总觉得老式茅厕的污物槽里蹲着什么东西,特别可怕。
光奈子说地板下的那个东西会在榻榻米下四处爬动,有时她在房间里走动,那个东西甚至会在地板下一路跟随。走到套廊或厕所等和地板下空间相通的地方,那个东西偶尔还会突然间伸出手来。倘若稍不留神在家中一楼的地板上睡着了,那东西便会爬到脑袋正下方的位置,不断重复嘟囔着类似“去死吧,大家都去死吧”等不吉利的话。光奈子和其他家人都怕得要命,只有政春家的老祖母总是说,那个东西一直在这幢房子里,但它不会做坏事,只要无视它,不把它和它说的话当真就没事了。
政春家的祖母去世后,家里开始跟随儿媳加入了新兴宗教,进而开始疏远四邻,并家道中落。没过两年,政春家的父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世了,街坊中甚至没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世的,二老也没有举办葬礼。后来政春家便似乎再没有人进出过,突然有一天,那幢房屋毫无征兆地被推倒了,邻居和居委会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家的人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结合秋山先生说起的政春家搞过几次除魔仪式,还曾沿着房屋外围撒盐的信息,久保和小野推断,政春家的房子里可能确实一直存在着什么东西,他们家的祖母去世后,政春家的状况或许发生了某种变化,恰好儿子政春盛幸的妻子信奉某个小型宗教团体,政春家为了驱除家中的那个不祥之物,一家人也跟着加入了那个新兴宗教,并举行过几次除魔仪式。谁知这个教派可能只是一个骗钱的邪教,不但骗走了政春家的钱财,对政春家的状况改善也毫无帮助。最终随着政春家逐渐衰落,以及父母先后离世,这个家族彻底淡出了当地的生活。尽管其中依然有一些无法解释和难以置信的地方,但由于年代久远,久保和小野也无法进一步考证了。
不久后,久保又从居委会的秋山先生那里得到了另一条线索,那就是在这片地区土生土长并在当地开照相馆多年的田之仓老先生。于是久保和小野一起相约拜访了田之仓先生。
田之仓老先生告诉她们,家中有个老年痴呆婆婆的根本家,在当地原本是个规模最大的农户,拥有很多土地。二战后,由于子女离家单独立户,根本家的老两口无暇顾及那么多土地,因此卖掉了家中的一半左右的农田,这样才有了后来的藤原家。如此说来,根本家和藤原家的这块土地,源头上都是属于根本家的。
田之仓先生又补充道,另一边的松坂家和小井户家的土地,以前都是属于高野家的。直至高野家发生了一件那个时代在当地有名的大事后,搬离了这片区域,出售了自家土地,才有了松坂家和小井户家。
经由田之仓老先生的指点,久保和小野这才知道,1950年代前,冈谷公寓的土地上只有高野和根本两户人家。
接着,田之仓老先生继续说,在冈谷小区的土地上,那个年代住着政春、川原和后藤三户人家,川原家和后藤家后来相继搬离,川原家的房屋之后又搬进了别的家庭,而后藤家的房子则在空置了一段时间后被改造成了一个作坊。对照此前采访秋山老先生和佐熊先生时他们关于1970年代前后那片土地的记忆,可知政春家从1950年代就一直住在此处,直至信奉邪教后于1970年代搬离,房屋被推倒成为废墟;川原家的房屋在川原和秀被送进精神病院后出售,此后历经了筱山家、关家、大里家、稻叶家四户后,最终房屋于1980年代泡沫经济时期被稻叶家出售后拆除;后藤家的房屋则在他们搬离后变成了作坊,之后作坊又被空置多年后,才住进了后来的村濑家,和稻叶家一样,最后村濑家也在1980年代的经济泡沫时期出售了自家土地,房屋被推倒。
这样一来,当年的状况就十分清楚了。1950年代前,冈谷小区的土地上是政春、川原和后藤三家住户。
换言之,二战后初期,整片土地上共居住着五户人家:高野家、根本家、政春家、川原家、后藤家。
田之仓先生之后又顺嘴提了一句,二战前,这片土地上原本是一座铸造工厂,工厂外围建有不少长屋和小型住宅。不过工厂在战争年代因为大火烧没了,之后长屋区也被推倒,所以战后才发展成了住宅区。
“其实啊,那里原本是座铸造工厂。厂房在打仗的时候烧没了,战后就变成了住宅区。”
田之仓先生称,冈谷公寓所在的街区一大半都是那家工厂的地盘。但冈谷公寓的街区北侧朝大马路的那一片和公寓所在的东侧并非如此。面朝大马路的那一片从前是农户与商行,东侧则是小型住宅与长屋似的建筑物。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那好像是工厂的员工宿舍吧。反正工厂东侧有一堆乱糟糟的小房子就是了。”
他还说,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都建在长屋和工厂的旧址上。
这时,小野对田之仓先生之前提到的高野家发生的大事敏锐地产生了兴趣,便询问他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岂料田之仓先生对小野的提问反而一脸诧异,他以为正在调查这一带历史的两人应该早已知晓了当年那么出名的事件,结果二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田之仓先生立刻带着两人来到了照相馆的二楼,拿出了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这是当年田之仓先生的父亲拍摄的。那天他也跟着父亲去帮忙了,因此对高野家发生的事记得很清楚。
这是一张高野家的女儿高野礼子婚礼当天双方家族亲友庆贺新人喜结连理的大合照。田之仓先生说,高野家是在战后才搬来此地的,高野先生是一位在银行工作的体面人,因此高野家在当地属于十分富裕的家庭,家里有三个女儿,前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并且嫁得都很好,唯一待嫁的三女儿高野礼子也和当地一家生意兴隆的和服店老板的公子订了婚,当地所有人都说高野家这回又攀上了一门好亲事。最令高野家高兴的是,不像前两个女儿是远嫁,和服店就在本地,今后走动起来也很方便,因此高野家理应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才是。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婚礼当天的酒席结后,高野夫妇把女儿送到婆家,夫妻俩就回家了。一到家,高野夫人就径直走进了里屋,高野先生以为她是换衣服去了,可是很久也没见她出来。后来里屋传来一声类似东西撞倒的声音,本来高野先生也没在意,但之后他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去里屋查看。谁知在里屋门口,高野先生竟看到了妻子穿着黑色家纹礼服的身体在空中来回摆动,她用绑和服腰带的细绳,在门楣上上吊身亡了……
那个年代的人们普遍觉得自杀是一件很不吉利、很丢脸的事情,往往会连累家人一起被所有人忌讳和看不起,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司更是在意这类事情会影响公司的声誉和运势,再加上高野夫人还是在被当地广泛关注的女儿大喜之日上吊而死的,因此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高野夫人办完“头七”后,高野先生就从银行辞职了,接着高野家便从此地搬走了。女儿高野礼子在娘家搬走后不久,也被觉得会影响和服店生意的婆家休掉了,并且和服店一家人此后都非常忌讳有人再提高野家的名讳。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知道高野家的下落了。
之后,经田之仓老先生的介绍,久保和小野拜访了当年和高野家关系非常要好的日下部家的两姐妹——日下部清子、日下部千香。
清子女士与高野家的夫人高野敏江在同一个插花班学习插花,久而久之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由于日下部姐妹两人年龄差距较大,妹妹千香女士和敏江夫人的女儿高野礼子处于同一年龄层,因此在两家频繁串门的过程中,千香和礼子也渐渐成为了好朋友。
千香说,礼子高中毕业后选择去市中心工作发展,所以要搬出去住,却遭到家人的普遍反对,然而礼子还是我行我素地坚持离开了家中。和高野家熟悉的人们都说是因为礼子在市区找了男朋友,才执意不听家人的劝阻非要搬去城区。参加工作后,礼子偶尔会回家,人们发现她的打扮变得越来越漂亮、新潮,思想也跟着越来越开放。那个年代的姑娘在成家之前,是不能与男性亲密交往的,可是自从去城区后,礼子的男性朋友越来越多,哪怕在娘家这边也有不少男性朋友,有时在路上也会站着和遇到的男性朋友有说有笑地聊天。包括礼子的家人在内,当地很多人都看不惯她的这种生活作风。
出事那年,高野家突然毫无预兆地把礼子带了回来,也正是在礼子回家之前的那段时间里,高野敏江开始变得不对劲了。那阵子她显得手忙脚乱,忧心忡忡,似乎还透显出一种不安的情绪,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时候,清子女士说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当年一天插花班的课程结束后,她和敏江一起回家。穿过一条小巷时,敏江夫人突然停下脚步,露出了异常的神情。她窥伺四周,似乎在聆听着什么。清子回过头来,不解地问敏江怎么了。敏江露出了疑云重重的不安神情,反问清子,难道你没有听见吗?附近有婴儿的哭声啊。听到敏江这么说,清子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啼哭的声音。
接着,敏江神情凝重地说其实自己昨天夜里也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个哭声吵了一整夜,让她彻夜难眠。她认为一定是邻居们串通起来找她的麻烦,故意弄哭孩子让她不得安宁。可是高野家附近的邻居明明没有一家是有婴儿的,清子怀疑敏江是不是听错了。可是敏江却执拗地认为一定是邻居们联合起来借了几个孩子,弄哭他们,让她心神不宁,她前一秒在身后房间听到的婴儿哭声,下一秒就飘到隔壁房间去了,绝对是邻居们串谋在一起想害她。
“向别人借了个孩子,藏起来,还故意弄哭他。看到我被哭声吓得坐立不安,他们就高兴。”
敏江的嘴角无比扭曲。清子熟知的敏江,是典型的大户人家富太太。从不会高声说话,也不会用俗气猥琐的字眼,更不会做出不合礼数的动作。然而,如今的敏江竟变得如此病态……
“而且啊,有孩子的人家还不止一家。前一秒还是从后头的房间里传来的,后一秒就跑到隔壁去了。肯定是邻居们串通一气……”
敏江慢慢走近清子,要她再仔细听,说哭闹的婴儿此刻就在附近,那是邻居们带着故意弄哭的婴儿一直跟踪着她。面对敏江特意压低的嗓门,认真的神情,仿佛在揭露天大的秘密一般,清子别无他法,只能全神贯注地再次仔细聆听,可是依然没听到任何哭声,于是只能摇摇头,告诉敏江自己确实什么也没听见。岂料敏江突然间双眼鼓出,目露凶光,嘴角抽搐着,用冰冷刺骨的可怕声音质问道,“你也是他们的同伙吗!”
这件事之后,高野敏江变得愈发敏感和极端,时常会冲到熟识的朋友家中,控诉自己邻居们的所作所为,很多朋友渐渐忍无可忍,纷纷开始对敏江避而不见。
清子认为敏江最终自杀的结局,一定也与那种所谓的婴儿哭声有关。高野礼子回家定亲之后,敏江的奇怪言行其实曾一度收敛不少,与她熟识的朋友们都因此放下心来,没想到结果还是出了事。由于高野礼子的婚礼只有双方家族的亲属参加,因此清子和千香都不在场。但她们听说敏江在婚礼酒宴上大闹了一番。
不知是婚宴上敏江又听到了那种只有她能听见的婴儿哭声,还是在场的某个亲戚说了句好像有婴儿在哭,总之敏江突然间大发雷霆,指着一众亲属破口大骂,叫喊着亲戚们是不是也和邻居一样想害她,想搞砸这场婚礼?一度导致局面非常难堪。因此婚礼尚未结束,高野先生就把敏江带回了家,婚礼现场只留下女儿和高野家的爷爷给大家赔礼道歉。没想到的是,敏江夫人一回家竟上吊自杀了。
千香女士接着姐姐的话说,关于敏江夫人为何会一直提起婴儿的哭声,当地人中普遍流传着一种说法。因为礼子开放的生活作风,人们传言她在市区被坏男人给骗了,搞大了肚子,为了避免未婚生子的家门丑事,高野家才因此十万火急地把她带回了家,进行了堕胎或人为流产。不然以礼子不顾家人反对也坚持要去市区生活的自主个性,怎么可能会轻易接受父母的安排,回家相亲呢?敏江夫人也一定在此期间为这件事担惊受怕、日夜操心,因此后来才会那么害怕婴儿的哭声。
原著小说中,千香女士在佐证当年的传言时,还提到了另外两件自己在高野家时亲身经历的骇人事件。
千香和清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告诉久保和小野,其实她也听到过婴儿的哭声…… 听到千香女士的话,久保和小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高野礼子出嫁的前夕,当时的女子订婚后不久,男方都会送来彩礼,而收到彩礼的女方家庭则会把定亲彩礼展示在会客室,供来客参观的同时接受亲友们的贺礼。那一天,千香带着贺礼来到了高野家的宅邸。她进入会客室后不久,敏江夫人就端着茶水走进屋内,一边带着优雅的微笑道谢,一边将茶递给千香。就在这时,敏江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僵住了,茶杯顿时从手中滑落,打翻在地,茶水在榻榻米上洒了一片,而敏江夫人居然蹲下来想用双手把地上的水捞起来。
当时的情形十分异样,敏江夫人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一边用手在榻榻米和旁边的桌子上来回抚动,一边不断窥伺四周。礼子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呵斥母亲。可就在此时,一阵婴儿的哭声竟传入了千香的耳中,她拿不准声音是从何处传来,但似乎来自于地板之下。那一刻,敏江和礼子都纷纷紧紧捂住了耳朵,这时千香才意识到,原来礼子也能听到那种婴儿的啼哭。
“哇啊啊啊……”
千香女士分明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声音离会客室非常近,不是套廊就是套廊外面传来的,不过咫尺之遥,有点闷,仿佛声音的源头在地板下面。
千香女士吓了一大跳,敏江和礼子都伸手抱头,捂住耳朵。
礼子也能听见啊……这便是千香女士的第一反应。
短短一会儿后,婴儿的哭声渐渐淡去。高野母女俩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开始粉饰太平和化解尴尬,但她们的脸色却像纸一样苍白。
千香女士认为,礼子最后的结局恐怕也是随着母亲敏江夫人而去了。她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根据自己在敏江夫人死后守夜那晚的惊魂亲身经历得出的推断。
那一晚,千香和另外几个高野家的熟人一起在他们家参加敏江夫人的守夜仪式。到了晚上的用餐时间,一行人一同来到礼子的房间里吃饭。就在众人跪坐着聊天等待就餐时,背靠着墙壁而坐的千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婴儿沉闷的哭嚎,她顿时大惊失色,然而房间里察觉到哭声的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那种哭声仿佛就来自于墙后或是隔壁房间的地板之下。千香恐惧地想起身离开,这时却从背后吹来一阵诡异的风,然而自己背后明明是一面墙壁,怎么可能会有风从那个方向吹来呢?千香心惊胆战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婴儿的哭泣声却骤然间停歇了下来。
婴儿断断续续地哭着。哭声好像来自墙壁后,或是墙壁后的地板下。她大惊失色,环视四周,却发现察觉到哭声的只有她一个,她真想立刻起身回家——说时迟那时快,背后吹来一阵穿堂风,她吓得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堵光秃秃的墙壁,根本没有能透风的缝隙。与此同时,哭声戛然而止。
守夜的仪式结束后,大家起身互相道别,千香想第一时间离开这幢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的宅邸。这时,一个熟人突然指着千香的脚问她,是不是受伤了,说她的足袋上有一团小小的红色污渍,像血迹一样,可是仔细一看又像是小小的红色手印。听到对方的话,千香心头一紧,差点叫出声来。
为了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强忍着害怕,快步走回了家。到家后马上脱下了足袋,果然发现在足袋的脚后跟附近有数个小小的红色印记,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手掌印。她回想起自己在礼子的房间里是背靠着墙壁跪坐的,脚后跟恰好对着背后的墙壁。这些小小的手印宛如是婴儿的小手从墙壁里伸出来,触摸了她的脚跟。
那人笑着说,“好像手印哦,小小的手印。”
千香女士险些喊出声来。她瑟瑟发抖地走回家,脱下足袋一看,发现脚后跟的搭扣附近有好几个小小的红印。当时她是背对墙壁坐的,所以她的脚后跟正对着墙壁。而这团印记,就像是有小手从墙壁里伸出来触摸了她的脚后跟。
敏江夫人守夜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高野礼子就回到了婆家。之后她常邀请千香去玩,说自己一个人在家感到很害怕,前几次千香都跟着其他朋友一起去了,可是每次去都会听到那种婴儿的哭声。几次以后,千香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去了。礼子的其他朋友去过几次后,也渐渐发现了礼子举止中的异常,后来礼子每次都会跟去玩的朋友们说婆家的房子很奇怪,经常能听到婴儿的哭声……没多久,大家都开始纷纷躲着礼子,不愿再去她婆家做客。
敏江夫人的头七过后,高野家悄无声息地搬离了此地,紧接着礼子就被婆家休掉了。从此之后,礼子和高野家就此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在采访的最后,日下部清子告诉久保和小野,她在敏江夫人离世前,曾听敏江提起过,有婴儿从她家的地板里涌出来啼哭。这句话让久保和小野百思不得其解,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
当天的调查结束后,小野跟着久保来到了她位于冈谷公寓的家中,两人坐在一起分析一天中得到的新情报。
通过田之仓老先生提供的婚礼现场照片,久保和小野确定了高野敏江在婚礼当天所穿的是黑色留袖家纹礼服。用来搭配这种华贵和服的腰带无疑是金线腰带之类的高级货,田之仓先生提供的照片虽然年代久远不够清晰,又是黑白照,但依然能够大致看出系在敏江夫人腰上的正是一条金线腰带。而久保此前在黑暗中依稀看到的也正是一条摇曳的金丝腰带。这就意味着,久保看到的那条腰带的主人十有八九是高野家的母亲,即在女儿的婚宴之后,身着华服上吊的女人。冈谷公寓则恰好建造在她上吊自杀的地方。
另一方面,在日下部姐妹的回忆里,敏江和礼子都多次提到过婴儿的哭声,就连日下部千香本人也自称听到过那种声音。对照如今发生的事件,原本住在冈谷公寓405室的屋嶋朋美也在给小野不由美的信件中声称听到了婴儿的啼哭;除此之外,202室的前住户梶川亮同样向新房东伊藤太太提到过婴儿,并且给伊藤太太一种他之前深受婴儿啼哭困扰的感觉。似乎多个事件中的人物都受到过婴儿哭声的影响,这片土地究竟与婴儿之间存在着什么关联呢?
金丝腰带、上吊的女人、婴儿的哭声,组成了1955年到2013年这横跨五十八年间多起事件跨越时空的共同点。鉴于以上信息,久保觉得梶川亮果然遭到了上吊而死的高野敏江的召唤,最后才会以同样上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于久保的推断,事到如今,就连更倾向于理性和科学的小野亦只能表示赞同。
这是自小野和久保相识以来,她第一次亲身接触冈谷公寓传说中的房间。小野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紧闭着房门的和式房间——所有这一切开始的地方。久保很快看出了小野的心思,于是主动问她,想看看里面吗?小野直言不讳地干脆回答“想”。
久保站起身来,领着小野,慢慢打开了和式房间的房门,房间里昏暗的场景渐渐出现在小野的眼前。房间里虽然很干净,却堆放着不少杂物,一看就知道这个房间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过了。久保告诉小野,因为对房间中的怪声心怀芥蒂,她害怕会在房间里看到那个上吊的女人,因此平日总是关着这个房间的门,很少进去。可是这样一来,就开始不知不觉把这个不用的房间当储物间来使用了,各种闲置的东西都开始往里面堆放,由于害怕,即使想再用也不会进去拿,时间一长,久保自己都觉得对这个房间的态度似变得似乎有些病态了。
听到久保的话,小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小井户泰志。他的家里家外,连地板下都塞满了各种垃圾,并且还跟秋山先生提起过自己讨厌“缝隙”。久保和小野同时意识到,说不定是小井户泰志为了防止自己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才刻意用垃圾把家里塞得满满当当,填满所有缝隙,让那些可怕的东西无处隐藏,完全没有靠近他的空间。也正因如此,他家屋外明明有大片空地,他却始终只把垃圾囤在自己家中,那不是因为他守规矩,是因为那些垃圾是他的保护伞。
可是最终依旧还有一个谜题没有解开,如果一切的起因是由高野敏江的上吊自杀而起的,那么为何除了冈谷公寓,还会影响到隔壁土地上的冈谷小区呢?冈谷小区也有两幢“住不久的房屋”,黑石家和铃木家都曾遭遇过诡异事件,尤其是铃木家还看到过吊在半空的女人;历史上那块土地也有着川原家和筱山家那幢不断更换住户的房屋。
为何冈谷公寓土地上发生的高野家事件会影响到无关的隔壁小区呢?莫非高野敏江自杀事件前,这片土地上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更久远的历史中还有着把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联系在一起的“共同的病根”?这个“病根”是否与敏江夫人听到的婴儿哭声有某种联系呢?或许高野家并非一切的源头。久保和小野决定继续进行调查。
“这两座有问题的房产碰巧是相邻的呢……”
的确太凑巧了。
“莫非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久保女士说道,“既然好几间公寓房间的怪异现象都如出一辙,那公寓和小区的问题说不定也是共通的吧?”
没错,我们在找的就是这个“共通的病根”。总也留不住人的公寓与小区。如果一切现象皆有原因,那这个原因也许就来源于两者共通的过去。
经过不懈的调查,我们查到了高野夫人的往事,可冈谷小区并不是建在高野家旧址上的。这就说明,高野家并不是一切的源头,就算是公寓出现的怪异现象的原因,也不是最初的“元凶”。
但无论如何,得知了高野敏江的事迹后,久保终于下定决心,打算重新开始找房子,尽快搬离冈谷公寓。
两周后,小野不由美将这一年多来她与久保亚纱美对这起系列事件的调查历程写成了一篇简单的小说框架初稿,与责任编辑田村女士相约在一家咖啡馆内,交给她审阅。
看过初稿后,除了觉得这个故事作为怪谈题材偏长了一些,田村觉得其他方面都很不错。但小野却对小说的结尾仍感到不满意,不仅因为高野敏江的上吊自杀无法解释冈谷小区为何也出现灵异现象的原因,而且敏江的自杀本身也存疑,敏江显然是被婴儿哭声长久纠缠才导致自杀的,但婴儿的哭声真的来自于女儿高野礼子的堕胎所致吗?日下部清子提到敏江夫人曾说过的那句话“有婴儿从她家的地板上涌出来哭”始终让小野耿耿于怀。“涌出”这种说法总让人感觉远不止只有一个婴儿那么简单;而且清子女士的回忆中,敏江夫人也说起过,她断定邻居们联合起来借了几个孩子弄哭他们,让她不得安宁,这也说明她不止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
这时,坐在斜后方隔壁桌的一个戴帽子的优雅男士突然转过头来,对小野与田村说“应该是有好几个孩子吧”,两人顺着声音扭头看去,接着同时发出了喜悦的惊呼,坐在那里的是两人的老相识——怪谈作家平冈芳明,而坐在平冈对面的正是田村女士出版社的同事——编辑河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平冈芳明这个角色,在原著小说里其实是现实中日本的著名恐怖小说作家平山梦明先生,他曾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短篇作品奖,耳熟能详的恐怖电影作品《买鬼回家》(「超」怖い話A 闇の鴉,2004)、《东京超恐怖传说》(東京伝説 蠢く街の狂気,2004)等多部影片都改编自他的原著小说。
前文中提到过,《残秽》的原著小说采用的是纪实文学的风格,小说主人公“我”的背景采用的是作者小野不由美本人的经历,因此小说里出现的不少人物都是小野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的知名作家朋友,平山梦明先生就是其中一位。只是在电影改编的过程中,由于会涉及到不少原型现实人物的相关授权问题,处理起来会十分繁琐,也可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影片中统一将小说里的真实人物都改编成了名字谐音的虚构人物。小说中的平山梦明被改编成了电影中的平冈芳明就是其中一列。
作家平冈和编辑河田随即换到了小野与田村这桌对面坐下。平冈兴致勃勃地说,从地板下不断涌出婴儿的情节,他好像在其他地方也听说过类似的事件。
紧接着,平冈的神情逐渐严峻起来。他告诉小野,有时候和其他喜欢收集实事怪谈的人聊天时,会发现他们说的故事自己也听过类似的事情,有时是相似的故事情节,有时则是故事中相似的灵异现象,总之就是从不同的人口中诉说的不同怪谈故事却获得了相似的灵异体验。小野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平山接着说,那些从不同的地方听到的相似怪谈,其中有一部分其实就是同一件事讲述的不同版本。而另一些表面上有些看似无关的故事,或是发生在毫无关联不同地方的事件,却总能通过细节给人十分相似的灵异体验,这样的故事倘若追溯起来,会发现它们通常来自于同一个“根源”。这种怪谈往往罪孽深重,影响范围极广,因此能够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实际影响也会很大,是真正意义上可能“要命的事情”。面对这种故事,如果处理不好,或是随便写成小说,就可能激发故事中蕴含的“祸祟”,引发大祸。
同一“根源”的事件能够在不同人的口中传播,在不同的地方形成给人相似体验的不同故事,已经说明事件本身的影响范围之广,性质之恶劣。听完平冈的话,小野回想起自己也听说过这个关于怪谈的规矩。怪谈中有些公认“被封印的故事”,不能随便写出来,这是怪谈作家们与爱好者之间共同遵守的无言契约。即使要写,也必须把故事中不能面世的敏感部分摘除,只能发表剩余部分的内容。关于这个规矩,现实中最著名的实例就是本文开篇提到的著名灵异作家木原浩胜先生与中山市朗先生在其怪谈名著《现代百物语新耳袋》里的《八甲田山》这个故事了。
“这种怪谈罪孽深重,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也很大,简直就是要命的东西。要是随随便便写成小说,肯定会出事。”
听到这话,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怪谈爱好者之间流传着一些“被封印的故事”,一旦写出来就会出事,所以他们不会发表,这也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常识。也有做法是将怪谈中禁忌的那一部分“封印”起来,只发表其余内容。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木原浩胜与中山市朗的名著《现代百物语新耳袋》系列中的“八甲田山”了。读者们纷纷表示,这是全系列中最恐怖的一篇,但故事的一部分被“封印”了,没有写进书里,这也是广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作为信奉科学的理性主义者,小野不禁怀疑“需要封印的怪谈”真的会有那么强的力量吗?它们的力量又从何而来呢?
平冈告诉小野,自己手中就有一些压箱底一辈子不打算写成小说的怪谈素材,当初在搜集这些素材时,碰到过不少很玄乎的事情,可是当他下定决心永远不公开这些故事之后,那些怪事就难以解释的戛然而止了。
平冈强调道,有些怪谈,本身就是一种“怪异”的存在,与怪谈的内容无关,而是只要讲述、散播怪谈这一行为本身就创造出怪异的力量。那些被封印的怪谈,其实故事内容并不可怕,但它的存在不知何时本身就成为了一种“非常之物”、一种“连接祸祟的禁忌”。如果不散播它就不会发生什么,可是一旦把它讲出来,传播出去,就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祸事。
现实中,1825年由鹤屋南北四世根据日本元禄时代的真人真事加工创作而成的经典故事《四谷怪谈》就是一个典型的实例。在日本怪谈爱好者群体心目中,《四谷怪谈》就是一个超级怪谈,只因为大家相信它真的会带来祸祟。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遇到《四谷怪谈》往往就会发生。
故事中浪人伊右卫门生活潦倒,其妻子阿岩被迫卖身。伊右卫门为了过上富有的生活,决意要与另一富家女结婚,为了达成目的,他将强烈反对的妻子阿岩毒死,埋于木门之中。不久后,阿岩化身厉鬼,对伊右卫门死缠不休。根据多方记载,1825年《四谷怪谈》在江户歌舞伎剧院中村座首演后,演员与幕后工作人员接连遭遇意外,很多人受伤或患病。后来历史上的几次重演也出现了相似的状况,屡试不爽。故而自此之后,但凡歌舞剧、话剧、电影、剧集中涉及《四谷怪谈》,所有演职人员都要前往东京新宿区的田宫神社於岩稻荷进行参拜,祈求平安,如今已经成为一项固定传统。而田宫家正是阿岩的后裔。
“讲述怪谈,本就是一种‘怪异’。问题并不出在怪谈的内容上,而是讲述怪谈这一行为本身就蕴含着怪异的力量。”
.........
"那些不得不封印的故事,本身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算不上特别可怕。但你就是不能把它讲出来,要是非得讲,你就会遇上怪事。与其说这类故事是‘有关怪异’的故事,不如说它自己就是‘怪异’本身。”
平冈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河田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急忙问平冈,之前他说的那个相似的故事是不是几个年轻人进入一间废屋试胆,结果在屋内看到婴儿的脸接二连三地浮现在地板上,吓得一群人落荒而逃。平冈立刻兴奋地不断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故事。
他接着河田的话对小野与田村说,这个故事一度在怪谈的狂热爱好者中相当出名,流传过好一阵子,据说那幢涌现婴儿面孔的废屋,从前曾住过一个杀害婴孩的犯人,她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再杀掉,然后藏匿在房屋的地板之下。可是有趣却又令人费解的是,那个女人遭到警察逮捕时,警方只在房子的地板下发现了一具婴儿的尸体,然而不知为何,多年后的数个目击者却都说看到了很多婴儿的脸不断从地板上涌出来……
说到这里,平冈忽然停了下来,他和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故事和小野调查中得知的高野敏江的故事在细节上实在是太相似了。
小野马上追问,那幢废屋在哪里?平冈不假思索地说,在千叶县,不过很多年前就已经拆掉了。
回到家后,小野拨通了久保的电话,把平冈芳明讲述的故事告诉了她。当久保听到故事的发生地远在千叶时,便肯定地说,那两个故事指向的就不是同一个事件了,虽然两件事的某些细节很相似,但高野敏江的事件发生在东京市郊,没有道理会和远在千叶县的事件之间存在关联。
自从得知高野敏江上吊自杀的事迹后,久保迅速开始寻找其他住处,仅一周后就搬了家,此时她已在新居中安定下来。搬家之后再也听不到那种令人心悸的古怪声音,久保感觉整个人都终于放松了下来。而恰巧这段时间小野家新建的新居也刚落成,她也正为搬家的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但听到电话那头久保的声音这么有精神,小野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她很替久保感到开心。
由于小野新家搬迁忙得手忙脚乱的缘故,接下来一段时间久保主动承担起了继续调查的任务。
此前田之仓老先生曾说过,在高野家、根本家等住户搬来之前,那片土地上曾是一座工厂,于是久保再次拜访了田之仓先生,想更详细的了解这一时期的历史。无奈那个时代实在太过久远,田之仓先生对于工厂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无法给出更详细的信息,不过他为久保介绍了一些熟知当地历史的年长者,其中就有一位年近八十岁的辻诚子女士。
辻诚子是在这片区域出生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回忆小时候这里的确有一座工厂,名字好像叫作植竹工业,二战前就已经在这里了。根据辻诚子提供的信息,久保通过网络,查询到当年这片地区确实有一家全名叫作“植竹金属工业”的工厂。那座工厂在战前主要生产发动机的金属零部件;二战期间,被军方接管,用来制造军用金属零件。二战结束后的翌年才关闭。
辻诚子说,当年的工厂占据了那片土地很大的面积,剩余的土地上则是许多乱糟糟的平房和长屋,大多是工厂的工人住在那一片区域。长屋一共两层,有很多个房间,但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十分狭小,往往一家五六口人挤在一起,十分憋屈。住在长屋的多是家境贫寒的家庭。二战后,工厂发生了一场很大的火灾,损毁严重,因此而倒闭。工厂不存在了,住在长屋区的工人们也纷纷离开了此地,长屋区在几年后便渐渐消失了。结合此前久保收集到的信息,土地上的工厂遗址和长屋区都被推平了,不久后的数年里,高野、根本、后藤、川原、政春五家人才先后搬到了这片土地上居住。
说到这,辻诚子突然调皮地笑了一下,告诉久保,当时不少人说被烧毁的工厂遗址里会闹鬼,她本人就亲耳听好几个人提起过。工厂成为废墟后,烧黑的设备和各种废弃的金属原材料依然被丢弃在遗址之中,因此这个地方激起了附近孩子们的好奇心,尽管家长们严禁孩子靠近这一区域,可是这个天然的探险宝地和游乐场对孩子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强,很多孩子还是会瞒着家长相邀偷偷进入遗址玩耍。可是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远离这片废墟。孩子们间盛传,废墟中闹鬼。不少孩子都声称看到了全身烧焦的人,还有人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和哀嚎声。到最后,关于工厂废墟的怪谈蔓延在各个学校间,再没有孩子敢进入那片废墟了。
可是渐渐地,去遗址玩的孩子越来越少。在孩子之间盛传,遗址会闹鬼。有的孩子跑去遗址寻宝,收集齿轮或轴承,回过神来时,会看到一个浑身烧焦的男人默默站在他身后瞪着他看;也有人说,机器废墟之中会伸出一只漆黑的手,抓住孩子的腿;还有的说,那里会传出呻吟声和啜泣声。各种怪谈在小学里流传开来,于是没人敢接近工厂遗址了。
辻诚子小学时班上的一个男同学就住在工厂附近,他曾对辻诚子讲述过自己在废墟中亲身经历的恐怖时刻。那天,他正和弟弟在遗址外玩抛球,弟弟用力过大,不小心把球抛进了遗址中,不知滚到哪去了。二战后,日本物资匮乏,尤其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一个皮球相当珍贵,所以尽管感到害怕,但哥哥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弟弟进入了废墟寻找皮球。
当时正值隆冬时节的傍晚,夕阳西下,弟弟一直想放弃,赶紧回家。可是哥哥想要弟弟陪着自己壮胆,对他连哄带骗。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卡在废弃金属建材中的皮球,正当他们打算离开时,旁边的废墟中突然冒出一个漆黑的人影。哥哥吓得猛地往后退去,却发现被大火洗礼过的斑驳建筑废墟与黑锈机器的跟前浮现出了更多黑色人影。它们不断扭动着身躯,发出奄奄一息的低吟。兄弟俩吓得魂飞天外,两人紧拉着手,飞奔逃离,一口气冲到了废墟外的马路上。跑出废墟后,那些黑影和呻吟声都瞬间消失了。
跑到马路上回头一看,人影已经不见了,呻吟声也消停了。太阳已然落下,废料之间十分昏暗。
“那个同学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我没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废墟里至少出现了几十个人影,它们都没有清晰的轮廓。’听过这个故事以后,我再也不敢在傍晚去那附近了。”
第二天,久保又拜访了辻诚子女士的童年玩伴,比她大两岁的中岛女士。
中岛女士对于当年关于工厂废墟的传闻表现出了和辻诚子女士截然不同的态度,她并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觉得那不过是那个年代的科学尚不发达,人们普遍迷信,因此以讹传讹形成的谣言罢了。她告诉久保,工厂的火灾是机器运转时发生的意外事故所致,而且火灾中并没有人丧生,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既然事故中没人死亡,又何来之后怪谈中频频出现的烧焦的人影之说呢?接着,中岛女士补充道,其实当时不仅有关于工厂遗址的怪谈,还有关于长屋区的怪谈,据说长屋区有栋长屋当时也是远近闻名的鬼屋,由此可见当时的人有多么迷信,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往鬼怪上想。
几天后,仍是通过辻诚子女士提供的信息,久保找到了已经年逾八旬,曾在植竹工业工作过的镰田老先生。植竹工业发生火灾时,他年仅十六岁,正在植竹工业当实习生。工厂起火那天他不当班,但听到人们的喊叫,他立刻冲出长屋区的家中前往工厂。等赶到工厂时,火势早已无法控制。
镰田回忆,据当班的前辈说,起火是由于老旧的切割机故障冒出的火焰引起的。那个年代,工厂主为了节约成本,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更换新机器,因此工厂里的很多机器都破得不行,一直在勉强撑着使用。并且当时的工业油都是纯油,分离模具和零件的离型剂也不是如今的水性离型剂,都很容易着火。加之那个时代“安全管理”的理念还没引起社会的重视,工厂主又不愿多花钱雇人维修受损的机器设备,因此工厂里时常会发生小的火灾事故,只是此前都及时被工人所扑灭。镰田猜测,上述的综合原因最终导致了那场大火。
听到镰田老先生这么说,久保认为那很可能就是一场意外发生的火灾,和灵异元素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转而问起了关于长屋区的状况。之前听中岛女士提起过长屋区有鬼屋,于是便问镰田先生是否有关于长屋区的怪谈呢?果不其然,镰田先生说出了几个当时长屋区的灵异传言,其中有一个关于婴儿的怪谈引起了久保的注意。镰田先生说,听人提起过长屋里有婴儿的鬼魂,据说婴儿在长屋的地板下面四处爬动,有时还会从墙壁和地板里冒出来。
“有啊,死掉的前辈会变成厉鬼出来啦,不在人世的老奶奶会从阴间爬回来啦……还有人说长屋里有婴儿的鬼魂呢。”
“婴儿吗?”久保女士急切地问道。
“是啊。说是长屋地板下面有婴儿爬来爬去,还会从墙壁和地板里冒出来。”
可是镰田先生也不知道这些怪谈的由来,他认为流传着这些鬼故事,归根结底还是跟工厂有关,因为工厂里也有一些在工人们中口口相传的怪谈。
工厂多年来也出过几起事故,有几位前辈因为不同的意外尔丧命。那个年代,医疗卫生条件很差,而且只有有钱人才能住进医院,因此在生产事故中受重伤的几位工人最后的结局都没能活下来。其中有一位工友,在镰田进工厂前不久,因为操作失误,不慎撞倒了堆放的模具,模具中尚未冷却的金属液浇在了他的身上,导致他命殒当场。所以工厂中从很多年前就一直流传着夜间在工厂内能见到曾死去工友的说法。据说那些人全身都烧焦了,倒在地上,不断地呻吟。曾看到过的工人都说见到了数十个烧焦的鬼魂,可是据镰田了解,工厂从建立开始,总共只发生过几起致死事故,工厂里根本就没死过那么多人,这一点让他对这些传说颇感怀疑。不过这类怪谈在工友之中十分盛行,因此镰田当年也是宁可信其有,所以作为入厂新人的头一年,他十分担心上司会安排他值夜班。
在工厂工作几年后,有一次终于安排他上夜班时,镰田先生果然也遇到了传言中的怪异之事。那天他和几个工友加班到深夜还没回家,夜间虽然仍有一些机器还在运行,但大多数机器已经停止了运转,所以相对于白天,夜间的工厂显得异常空旷和安静,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就在他们专心干活的时候,突然大家的耳边传来了像风一样的声音,那种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就在工人们埋头苦干的时候,他们耳边突然传来了某种怪声。起初镰田先生还以为是起风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感觉像是地底下在刮风一样。怪吓人的。”
镰田先生以前就经常听工友说起夜晚的工厂常有这种声音,这是他第一次亲耳所闻。怪声并不响,大家说话的声音和设备运转的噪音就能几乎把它掩盖,但古怪的声音连绵不绝,仿佛从地底刮出的风声一般,中间竟还混杂着人的呻吟声。
“就像是许许多多的人在同时呻吟一样,吓得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镰田先生四处查看怪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时,一位前辈对他说:“别把它当回事。”看到镰田先生因恐惧而两眼发直,前辈又提醒了一句,“不要放在心上。”
于是镰田先生立刻收拢心思,集中精力干活,只求尽快完工。一收工,他就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家中。从此以后,镰田先生遇到夜间加班总会找借口推脱,再也没有夜间进入过工厂。
久保之后把对辻诚子女士、中岛女士、镰田老先生的采访内容通过电子邮件告诉了小野。怪事频发的工厂,怪谈弥漫的长屋,无数烧焦的黑色人影,可是除了一些小的意外事故,工厂和长屋区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知名的重大死伤事件,这就意味着怪谈的起源或许早在工厂建立前便已存在了。通过调查,久保和小野发现,植竹工业的工厂于1922年在此地建成,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工厂建设之前这片地区的信息。那么,这片土地在1922年之前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十几天后,小野的新家基本整理妥当之际,她意外收到了平冈芳明发来的一份快递。
撕开邮件袋,平冈手写的一张便条赫然出现在小野的面前。原来那次偶遇之后,平冈一直在调查关于千叶县那幢传言有婴儿面孔不断涌出的废屋,结果查到的信息与他此前的推测可谓是分毫不差,发生在千叶的事件很可能真的与高野敏江上吊事件有着相同“根源”。
随着快递寄来的还有一本厚厚的资料簿,里面贴满了各种剪报和文件。资料簿上粘贴着一张平冈特意手写的纸条“请谨慎处理”,再次向小野强调与提醒这可能就是属于那种会引发“祸祟”的“要命的故事”,是那种不能公开讲述与传播的“非常之物”。
小野翻开了厚厚的资料簿。整本资料簿中的剪报与文件讲述的都是千叶县一个叫中村美佐绪的女人犯下的恶行。千叶那幢闹出灵异事件的废屋就是中村家的遗址。
1952年,中村昭二之妻中村美佐绪遭到了警察的逮捕。起因是美佐绪的邻居报警称闻到了强烈的异味,警方派人顺着气味在附近搜查了一圈,最后在隔壁中村家地板下的灯油罐中发现了一个被勒死的死婴,性别不明。警方随即以“弑婴罪”和“遗弃尸体罪”的罪名逮捕了中村美佐绪。
在对中村家进行搜查的过程中,虽然屋内只发现了此前的那具婴儿尸体,但又从她家屋后的菜园中挖出了两具婴儿的白骨,这意味着这两副骸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埋在此处了。之后又在中村家杂物房的壁橱天花板上隐藏的一个衣箱里发现了一具婴儿干尸,这个婴儿至少已经死亡了几年以上。对于这具尸体,美佐绪坚称,那是她在搬家前就生下的死胎,搬家来千叶县时随着行李一起带了过来。但不管怎么说,另外三具婴儿尸体就足以起诉她了。
不久后,在警方的盘问下,美佐绪的心理防线崩溃,不仅供认了自己在千叶县杀婴并抛尸的罪行,并且还交代了自己从前在东京市郊的长屋中犯下的恶行。她此前在东京市郊的长屋居住时也是每年都会生下孩子,然后杀掉,将尸体埋进自家的地板之下,前后至少埋葬了四五个婴儿的尸体。
可是案发时,东京市郊那片长屋区早已被推平,建立起了新的住宅,那就是后来的高野、根本、后藤、川原、政春五家,因此警方已经无法挖出尸体证实美佐绪的说法。但警方估计美佐绪杀死的婴儿可能远不止她供认的这些,因为在她千叶县居住的区域,人们还在附近发现过一些可疑的污物,其中她邻居就曾在打扫厕所污物槽时发现过疑似碎骨的东西,只是当时邻居没有引起重视。
美佐绪的丈夫中村昭二接受警方盘问时声称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过妻子怀有身孕,这种说法极其可疑,按理说女人怀孕期间,身材肯定会逐渐走样,丈夫不可能没有发现。而且邻居也都说美佐绪的体型一直和孕妇一样,足以佐证她多次明显怀孕。此外,就连邻居都闻到了婴儿的尸臭,中村昭二却说自己从来不知道妻子生下过孩子,也从未在家中发现过异样,这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但警方最终没有起诉中村昭二,一方面是因为中村昭二在警方的整个调查过程中丝毫不像撒谎或是想要隐瞒实情,另一方面警方走访了很多认识他的朋友、同事、邻居、亲属,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敦厚老实的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是这种事情的帮凶。加之警方也确实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中村昭二参与犯罪的动机与证据,因此尽管中村昭二的说法疑点重重,可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事实上,对于中村昭二自称对整个案件毫不知情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状况,在《鬼谈百景》的短篇故事《小偷》中,从侧面给予了一定程度的暗示与解释。
《小偷》的故事乍看之下或许会令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小T刚进初中的那一年,村子里出现了一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流言。据说村子里有一户生了很多孩子的人家的女主人肚子又明显大了起来,于是周边的邻居问她是否怀孕了,可是那位夫人却进行了否认,只说自己是长胖了。附近的主妇们因此开始私下数落那位夫人,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可能是长胖了,分明是怀孕了,怀孕有什么不能公开的,莫非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不久后,那位夫人竟突然变瘦了,她对外宣称自己是减肥了,因此再次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渐渐地,议论变成了令人厌恶的流言。为什么突然变瘦了?一定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可是谁也没见过那个新生的孩子,一定是被她偷偷杀掉了。所以之前才会对外宣称自己是长胖了,想要隐瞒自己怀孕的真相。她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她家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再生下去家里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可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和其他孩子却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异常,仿佛对一切不知情一般。
一天,小T和弟弟在马路上遇见了那户很多孩子人家的其中一个名叫小雅的孩子,小雅是小T的弟弟在幼儿园的同学。小雅告诉小T,自己前阵子被人丢进了下水道的排水沟里。小T大吃一惊,忙问是谁。小雅却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她说是小偷把她丢进了地面下的排水沟,然后她就被水冲走而死掉了。
“啊?是谁干的啊?”
“小偷。”
“啊?”小T喊道,“小偷,你家进小偷了?”
“是小偷把小雅丢下去的。他打开盖子,把小雅丢进去了。水哗啦啦地冲过来,小雅就被冲走了。”
“是谁救了你啊?”
“没人救呀,”小雅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小雅就这么被冲走了,死掉了。”
接下来小雅说的话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小T的弟弟问她,既然你死了,那现在为何你又会站在这里呢。小雅回答他,自己活着,却也死了。
弟弟插嘴道:“你不是还活着嘛。”
小雅则说:“小雅活着,可是也死了。”
小T的弟弟问她当时为何不喊救命?小雅的回答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她说当时她一直在哇哇大哭,可是没人来救她,小宝宝就这么死掉了。
“你傻不傻啊,”弟弟说道,“你就不会喊救命吗?”
“我喊了呀,我哇哇大哭,可没人来呀。”
“哇哇大哭?”小T反问道。
小雅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宝宝,好可怜。”
从此以后,连小T自己也不知为何,再也不敢接近那条下水道了。
《小偷》的故事乍看之下荒诞不经,难以理解,但只要结合《残秽》的故事,便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小雅所说的,显然指向的是其母亲在孩子出生前私自堕胎,然后将婴儿的尸体丢弃到下水道中以掩盖证据,“小偷”正是指那个在婴儿尚未出世前,就偷走孩子人生与性命的人。而小雅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实际上她是被堕胎死去孩子的死灵“鬼遮眼”了,与死去的孩子产生了通感,看到和体验了那个尚未出世就惨死的孩子所经历的一切,因此误以为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同样是因为“鬼遮眼”,那户人家的其他成员由始至终都没有对女主人怀孕时的肚子变大,以及堕胎后的体型再次改变产生任何反应,正是由于“鬼遮眼”只让他们看到允许他们看到的东西,在他们的眼中,女主人的体型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这与只有屋嶋美都才能看到“秋千”、只有高野敏江才能听到婴儿哭声,同属于“鬼遮眼”现象。
回到《残秽》里的中村美佐绪弑婴案,正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种种诡异存在,致使“鬼遮眼”遮蔽了中村昭二眼中能感受到的一切不同寻常,只让他看到生活中正常的一面,遮挡了黑暗笼罩的另一面。这也是为什么从东京市郊到千叶县的十几年间,中村昭二始终没有发现妻子曾生下如此多的孩子,并将他们一一杀死的原因。
看过平冈芳明寄来的资料,小野终于明白了中岛女士和镰田老先生提到的当年长屋区流传着婴儿鬼魂怪谈的原因。同时,小野也推断出了数年后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高野敏江会经常听到婴儿啼哭的缘由。或许真如当时的传言所说,高野礼子的确在市区工作时被坏男人搞大了肚子,后来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在母亲敏江夫人的帮助下回家进行了堕胎,因此触发了同一片土地上从前残存的死秽,最终导致了敏江夫人被纠缠至死。
如此一来,就应了平冈此前所说的,高野敏江自杀事件,以及半个多世纪里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这片土地上的一系列事件,与千叶县那幢会浮现出很多婴儿脸庞的废屋里发生的灵异事件,追溯起来竟真的是同一个源头,而这样的怪谈正是他提到的“应该封印的怪谈”。
中村美佐绪的罪行孕育出了这片土地上的“婴儿哭声”。美佐绪离开东京市郊的长屋区前往千叶县后,土地上的灵异现象依然存在,活活逼死了后来搬来此地的高野敏江,并且新的灵异现象跟随着美佐绪出现在了千叶。而敏江本人又成为了东京市郊土地上的新灵异现象——“上吊的女人”。婴儿哭声也并未随着敏江夫人的死去就此停止,而是继续存在。这是一连串灵异现象的连锁反应。
中村美佐绪不断杀婴后,长屋区流传着婴儿鬼魂的传言;此后的高野家因为婴儿哭声走向绝路;多年后冈谷公寓405室的屋嶋家也听见了婴儿的啼哭;202室的梶川亮八成也听见了。另一方面,高野敏江上吊自杀后,冈谷公寓202室的久保家,405室的屋嶋家,冈谷小区的铃木家,都受到过“上吊女人”的影响。恐怖的灵异现象如同扩散在水中的浓稠墨汁一般,在时空中不断传播与扩散。
之后,小野在电话里将最新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久保。她对久保说,之所以会出现灵异现象扩散传播的连锁反应,是由于事件中的人们都接触到了这片土地上残存的“污秽”。“污秽”是指由死亡、分娩、瘟疫、火灾、恶行等一切非正常变化而产生的肮脏不结的罪孽与障业,是必须要忌讳规避之物。
与其将它称为“祸祟”,不如用“障业”这个词更为贴切,美佐绪杀害的孩子们并没有向美佐绪复仇的意图,其他死者亦无引发祸端的意图。孩子们的不幸死亡,反而更像是一种“污秽”,高野敏江则是触碰到污秽的人。这样的思路也许更符合一连串事件的实际情况。
日本自古以来有“触秽”这种说法。人们还认为,接触到污秽的人会被传染。所谓“污秽”,指的是必须忌讳、规避的东西。
除此之外,“污秽”还有一个特征,即具有传染性。因此古时候的人必须将污秽隔离,绝不能接触,尤其是死亡催生出的“死秽”。因此,古时候的人死后都会专门辟出一间“丧屋”来举办祭奠活动,遗属们也有服丧和守孝一说,都是为了隔离死亡,净化污秽。
历史上,在平安时代中期的延喜五年,即905年,醍醐天皇曾命令藤原时平等人编篡出一套律令条文的《延喜式》中就详细记录了污秽的传染方式,并将之称为“触秽”:
假设甲的家中出现了死秽。如果乙在甲的家中“著座”,那么乙的全家都会被死秽污染。此处的“著座”同“着座”,意为“同火共食”。自古以来,火、食物与水一直是促进神圣之力与不净之力传染的要素。因此古人认为,共享这些要素就会感染到死秽。
如果丙在死秽污染的乙家中著座,那么丙也会受死秽的污染。但受污染的只有丙一人,他的家人并不会受到污染。反之,如果是乙来到丙家著座,那么丙的全家都会受到污染。但此时若丁来到丙家著座,丁不会被污染。
《延喜式》中记录、举例的“触秽”状况虽不完善,但可以从中了解到日本人的基本“污秽观”。不过,由于“污秽”只是一种没有主观意图的灾厄,因此它没有意识,不求因果,不为复仇,不过是一种非思维化、非意志化的自然现象。就像黑色的污泥一样,污泥本身没有思维意志,可是如果人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它,就会沾染上它的肮脏,受其影响,并将它带往别处,沾染到下一个地方。
婴儿们没有杀意。不幸的是,这种异常的存在一旦接触到内心中的黑暗,就可能引起不幸的结果。
比如它们接触到了高野敏江的负罪感,便逼她走上了自尽的道路。
因此“污秽”不会无穷无尽的传播,而是会在传播中逐渐失去力量。《延喜式》中就记载了“污秽”随着传染走向的最终结局:
污秽会传染,也会扩大。如果不用祭祀净化,污秽就会不断扩散,并在扩散的过程中逐渐失去影响力。
但也存在着一些极为个别的例外,那些遗憾至深、怨恨至极的死亡所留下的“死秽”过于强烈,无法被不够漫长的时间和祭奠仪式除尽,因此便成为了“残秽”。不过,残存的“污秽”毕竟影响力有限,因此无法影响所在区域的所有范围,只会产生随机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灵异现象只会在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的不同房屋中随机出现,时而消失,时而现身,毫无规律。冈谷公寓405室就是最好的例子,屋嶋家在此居住时,诡异状况频发;可是到了之后搬来的西条家时,却一切太平了。
此外,即使触碰到“残秽”,只要接触不深,或者没有被它触及内心的负面情感,就未必会发生什么大事。久保家、屋嶋家、黑石家、铃木家等等都是很好的例证,他们在搬离冈谷公寓和冈谷小区之后,一直过着太平无事的生活,并没有再受到过多影响。
遗憾至深、怨恨至极的死,尤其容易演变成污秽。污秽本不该无限流传下来,也不会无限感染他人。有可能接触到污秽的人们也会借助各种咒术自卫,比如祭拜死者,净化土地。然而个别污秽过于强烈,光靠这些手段也许还无法除尽。
“无法除尽的残余污秽啊……”
无法以时间与咒术净化干净的,就是残余污秽。不过残余终究是残余,其影响力有限,不会出现在公寓所有的房间里。它会突然出现,也会突然消失。
除此之外,小野又通过社会变迁的角度来解读这片土地灵异现象频发的缘由。古时候的人们,大多世代居住在同一个地方,人们会把居住的地方当作家族传承之地,日语中就有形容这种传统观念的“一所悬命”一词。加之古时候有着祭祀、丧房、服丧、守孝、袯褉等多种风俗净化仪式。因此古时候很难留下“残秽”,即使留存下来,由于房屋多是同一家族世代传承,因此也很难传播出去,扩大影响,残余的死秽便会随着漫长的时间而消失。然而到了近现代,随着社会发展,都市建设,居民的流动性越来越高,人们逐渐不再重视过去的各种传统和风俗仪式,因此为残秽的存在与传播提供了双重条件。
中村美佐绪杀害的许多婴儿致使那片土地上感染了死秽;搬去那片土地上居住的高野敏江因接触死秽上吊自杀,致使土地上再次叠加了死秽,导致土地上的残秽更难消失;而后的半个多世纪岁月里,这片土地上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再让残存的死秽变得更加强烈。或许这也是那片土地上的残秽能够留存至今,并且依旧强烈的又一个原因。而这样难以清除的残秽往往具有强大的传染性,受到残秽感染的地方又会成为新的灵异之源。这也是此前平冈芳明说这样的故事“罪孽深重”、“不小心处理便会招致灾祸”的缘由。
平山曾说过,在调查怪谈的过程中也许会发现,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说的两个发生在不同地方的故事,其实来自于同一“根源”。他还说,这样的故事“罪孽深重”,非常危险。
原来如此啊,我心想,这种“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怪异”的怪谈,拥有非常强大的感染之力。它会感染所有触碰到它的人,不断扩大感染的范围。感染的地方都会留下污秽,而这些污秽会成为新的灵异火种。高野敏江的事件就是最好的例证。
这时,久保回想起来,镰田老先生此前曾提起过,二战之前,植竹工业的工厂里就已经有不少怪谈流传多年,那时中村美佐绪的弑婴案还远未发生。那么,那些工厂中流传的怪谈又是从何而来呢?莫非在中村美佐绪杀婴案件之前、植竹工业的工厂建立之前,这片土地上还发生过什么其他事件?
几天后,久保接到了此前接受过采访的辻诚子女士的电话,她又回想起了一户当年居住于长屋区的人家,那户人家的其中一个孩子和她的妹妹是关系很好的同学。这户姓方保田的人家在长屋区拆除阶段搬往了别处,可是搬家后不久,他们的新家发生了火灾,全家除长子外,七口人均殒命于大火之中。
根据辻诚子的说法,久保事后查找了当年的报纸,却发现方保田家发生的那起事件并非单纯的火灾事故。1957年,方保田家突然起火,强烈的火势将方保田家及周边邻居家的四幢房屋一起烧毁。事后警方在火场中发现了方保田夫妇及五个孩子的尸体,尸检时发现他们的头部都有钝器击打的痕迹,再结合附近几位邻居的证言,大家都提起火灾前后看到过方保田家十八岁的长子在自家附近游荡,因此警方拘留了此人进行审问。最后,他承认是自己杀害全家人后再纵火烧屋。警方随后替他进行了精神鉴定,医生诊断他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
这位长子长期出现严重幻听的症状,他一直向警方强调,是地板下的人命令他杀人的,那个人不断在地板下向他呢喃着“烧!”、“杀!”。
声音一直纠缠着他。晚上睡觉时,声音就会来到他躺下的位置,在他耳边呢喃:“杀,杀,杀……”有时那声音甚至会咒上一整晚。
久保将方保田家的事件告诉小野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政春家的政春光奈子曾提到过地板下有妖怪一直在说不吉利的话;以及镰田老先生提到当年在长屋区流传着地板下一直有婴儿爬行的怪谈。紧接着,久保提到小井户泰志将垃圾特意塞满地板之下,或许就是为了阻止地面下的东西爬行;小野也回想起秋山老先生说起过,根本家的老婆婆老年痴呆症后,经常喜欢趴在地板上,和下面的“猫”对话。或许,这些事件都与方保田家的杀人纵火案件息息相关,按平冈芳明的话说就是——“有着相同的根源”。
如此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在植竹工业的工厂出现前,那片土地上究竟有着什么?
就在久保和小野思索该用什么方法继续调查这片区域在二战前的状况时,小野再次收到了平冈芳明的来信。这一次平冈在信中分享了对于千叶县那幢出现婴儿面孔的废屋更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在1952年中村美佐绪因弑婴案被捕后,她的丈夫中村昭二又独自在千叶的家中居住了几年时间,之后便搬往了别处。之后的多年里,那幢房屋又换过好几批住户,直至1960年代中期,房屋才开始无人居住,渐渐成为废屋。此后,进入废屋的很多人都声称在地板和墙壁上看到了涌现的无数婴儿面孔。渐渐地,这幢废屋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灵异胜地。1973年,废屋被拆除。当时那一带恰好遇到开发潮,建起了很多小规模的楼宇,可是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之前废屋的那片土地,因此那片区域成为了留在大楼之间的一片空地。
1990年代末期,终于有开发商在那片土地上建起了一栋新的公寓楼,然而这幢新公寓自建成起就时常出现难以解释的诡异状况,慢慢也成了一栋“留不住人的公寓”。其中,一位女住户的经历流传甚广。据说她搬来这栋公寓后,频频听见猫叫春的声音,却始终找不到猫叫声的明确出处。起初她以为是周边邻居家养的猫,因为猫叫声似乎是隔着一堵墙传来的。后来,她渐渐发现扰人的猫叫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出现在了她的耳旁不远处。然而,猫叫声传来的方向只有一堵墙,她家又住在公寓楼最顶端的一户,墙壁那边在高楼外应该空无一物才对,女住户开始感到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声音传来的墙壁竟然慢慢膨胀起来,墙壁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凸起面,表面上仿佛伤口裂开般地出现了眼睛、鼻子与嘴巴的轮廓,俨然一张婴儿的脸庞。原来那不是猫叫声,一直是婴儿的哭声!女住户吓得动弹不得,她突然发现房间里的所有墙壁都开始膨胀鼓出,形成了无数张婴儿脸,纷纷开始大哭起来。有些婴儿甚至从墙壁中伸出手来,抚摸她的脸庞。
她动弹不得。这时,头顶也传来了哭声。她将视线转到头顶,竟发现头顶的墙壁也膨胀了起来。就像被鬼压床一般,她完全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珠。四周的墙壁纷纷鼓起一张张婴儿脸。那些婴儿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她正要惨叫,却发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触她的脸颊。
最先冒出来的婴儿将湿漉漉的红色小手从墙壁里伸出来,抚摸她的脸。
极度惊吓中,女住户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后连东西都不敢收拾,立刻冲去了朋友家,可是婴儿的哭声依旧跟了她一路。最终她毫不犹豫地搬离了那幢公寓。
这个故事与日下部姐妹讲述的高野家事件,尤其是与日下部千香说起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亲身经历非常相似。故而,小野更加确定东京市郊土地上发生的事件与千叶县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源于同一件事,也就是说,残秽引发的灵异事件跟随着中村美佐绪搬家的脚步,在东京市与千叶县产生了不同的分支。
与此同时,对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的土地在植竹工业工厂之前相关信息的调查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为了搜寻信息,作为部长的久保甚至发动了所在大学神秘现象研究会的后辈们来帮忙。她们找到了东京法务局,以区域历史调查课题的名义申请调出了那片土地的历史档案。结果大家发现,这片土地在植竹工业的工厂建立前属于一户姓“吉兼”的人家,户主名为吉兼康藏。吉兼家的占地面积非常广阔,当时整片土地都属于他家,足有一个街区那么大。
不过除此之外,久保和小野无论是在网络上,旧报纸上,还是在当地的乡土史中,都找不到关于这户人家的其他记载。看来追溯过去的旅程到了这里或许已经抵达了尽头。
几周后,为了恭贺小野家的新居乔迁之喜,平冈芳明登门拜访。
可是刚一进门,平冈就察觉到了小野不由美似乎略有异样。距离上次在咖啡厅相遇仅过去两个月时间,平冈却发现小野比上次见面时明显瘦了一圈,脸色也很难看,眼下浮现出深深的黑眼圈,满脸的疲态。
小野解释称,这是因为搬家的操劳与始终难以适应独门独户的生活所致。见小野这么说,平冈也就不便再多问。
其实这次平冈的来访除了恭贺小野的新家落成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小野。那就是他通过查询明治时代日本内务省卫生局发布的《精神病患者自宅禁闭报告》,找到了久保和小野苦于无从调查的吉兼家的线索。
日本对精神疾病的认识较晚,到明治时代前,人们总是将精神病人蔑称为疯子。直至1900年,日本政府才制定了保护精神病患权益的法律《精神病者监护法》。可是这部法律中并没有关于针对精神病患者医疗行为的规定,加之收容精神病患者的医院在当时严重不足,因此将患者监禁在家的“私宅软禁”便成了当时普遍的通行做法。实际上,在1919年日本政府颁布《精神病院法》后,日本的精神病院建设进度也始终不尽如人意。直至1950年《精神卫生法》颁布之前,“私宅软禁”一直是对精神病人最常规的处理方法。而平冈芳明找到的这份发布于1910年的日本全国精神病患者自家监禁报告书中,就恰好记录了关于吉兼家一名病患的案例,从记录的地址上判断,可以确定报告中的这户人家就是东京市郊的吉兼家。
报告书中记录的是吉兼家的三儿子吉兼友三郎,他于1905年突然发病,当时年仅十五岁。发病后,友三郎经常殴打家人,还试图放火烧毁自家房屋,被家人及时制止,并将他监禁了起来。友三郎自称能听到倾诉怨恨的声音,正是那个声音命令他“烧!”“杀!”,才导致他不断发狂。翌年,政府正式下达了允许对友三郎自家监禁的命令。
报告书中提到,由于吉兼家禁闭室里设有排便口,这个排便口是在木质的地板上开了一个洞,并在地板下的土中埋了一个陶制的便瓶当作污物槽,因此人可以通过地板上的排便口和下层陶便瓶之间的缝隙钻到房屋的地板下面。吉兼友三郎就真的用这种方法溜出去过,后来被附近的人抓到送了回来,于是吉兼家沿着禁闭室的房屋外围造了一圈围墙,又用木板将房屋外沿地板下方的空间封死,只留有一扇用于更换陶便瓶的牢固小门,通风口也只留有一处木板封闭的小缺口,因此禁闭室地板下的空间非常昏暗,空气混浊。然而尽管如此,报告中提到友三郎依然喜欢在地板下方徘徊游荡。
看到这里,小野像猛然间顿悟了什么似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快步走进书房,拿出了一个月前平冈寄给她的关于中村美佐绪的调查资料簿,并迅速将资料翻到其中一页让平冈阅读,那是一篇中村美佐绪案发被捕后的新闻剪报。报道中提到,关于美佐绪的犯罪动机,警方在对她审问时,她供述自己是受到地板下的声音命令——“烧!”“杀!”,才不断杀死自己生下的婴儿。
结合年代更早之前同一片土地上吉兼友三郎的经历来看,无法不令人联想是友三郎已经入魔的死灵依然在地板下徘徊,不断地对地板上的美佐绪无尽地倾诉着邪恶的怨声,才导致她最终一次又一次的弑杀婴孩。
平冈看着面前的报纸,听完小野的分析,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惊出一身冷汗来。他不禁直呼这次说不定真的撞到大邪了。
就在两人震惊之时,小野的丈夫绫辻行人冲好咖啡走了过来,颇有兴致地问两人一直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接着低头看起了摆在桌子上的资料簿。
这时,平冈和小野先后注意到客厅外走廊里的灯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看着两人都注视着走廊的方向,绫辻行人漫不经心地说明,走廊里安装的是感应灯,只要有人经过,传感器就会自动感应,点亮电灯。顺着绫辻的解释,平冈依旧用充满疑惑的语气说“可是我们三人都坐在这里”。这时绫辻行人才意识到,感应电灯竟然毫无缘由地自己点亮了。
他走到走廊前反复检查,可是只要他不进入走廊,感应灯就不会亮起。明明没有问题啊,那刚才到底是什么触发了传感器呢?绫辻越想越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最终无从解释的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可能买到了次品。可是平冈和小野的心头却泛起了一缕不安的波动。
尽管平冈提供了有关吉兼友三郎的珍贵信息,可是小野对这家人的其他状况与下落依然无从知晓。
她偶然间想到,既然当年吉兼家的占地面积如此之广,一定是当地少数的大户人家之一。那个时代的大户人家通常都是附近寺庙的檀家,若家中有人过世,往往都会在寺庙中世代安葬,以求过世的家人早日成佛,也能护佑整个家族的兴旺。想要成为寺庙的檀家,在寺庙中下葬,相关家族就必须缴纳一笔永世使用费,之后再按照年限定期承担护寺费等费用。换言之,作为大户人家的吉兼家很可能是附近某座寺庙的檀家。依据这个判断,小野约上久保,一一走访冈谷公寓附近的古刹,检查寺庙中的每一块墓碑,看能否找到关于吉兼家的踪迹。
在探查一座菩提寺墓碑的途中,听完小野与平冈关于吉兼友三郎的最新发现,久保也作出了与小野相似的判断。她认为受到吉兼友三郎死灵怨声影响的显然远不止中村美佐绪一人。政春家、方保田家都曾提起过听到地板下传来的恶劣言语;长屋区的怪谈中也出现了关于地板下有“婴儿”来回爬行的传言;稻叶家在榻榻米下发现了可疑的污渍,稻叶先生还经常在那个房间中听到诡异的脚步声;将垃圾填满地板之下的小井户家,如此看来也是为了阻止地板下死灵恶言的侵袭;还有根本家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婆婆,常年趴在地板上与下面的“猫咪”对话,一想到老婆婆趴在冰凉的套廊上,地板下友三郎的死灵在不断地对她诉说着“让大家都去死吧,去死吧……”的不祥话语,久保就不禁脊背一阵发凉。
就在这时,两人不经意间在一块墓碑上果真发现了“吉兼家”的字样,于是久保和小野仍旧以调查当地历史的名义,拜访了菩提寺的住持——国谷。
国谷住持得知两人的来意后,热情地接待了两人,因为他也想知道吉兼家的去向。
国谷告诉她们,吉兼家虽是寺庙的檀家,但他们在大正时代就搬离了这片区域,吉兼本家此后与寺庙再无联系,因此国谷对吉兼家的墓地感到非常为难。吉兼家购置墓地时缴纳的永世使用费是用来换取造墓权的,并不是缴纳了这笔钱,就能永远把家族墓地安放在寺庙里。为了让墓地与寺庙存续下去,檀家还必须定期负担起寺院的护寺费、墓地维护及清扫费、管理费等费用,拖欠护寺费等各项费用的家族会因此失去檀家资格,他们的墓地会被寺庙认定为无缘墓,僧人会将墓穴中的遗骨取出,移入无缘祭拜塔中,毕竟还有很多人排队等待着获得寺庙檀家的资格。不过要将普通墓转为无缘墓,需要经过在官报上刊登告示、刊登将转无缘墓的启事、提交自治体首长审批、政府批示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走完整套流程还需要承担一笔不小的支出。
因此将普通墓地转为无缘墓,对寺院来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两起家族墓地多年无人打理,可是一旦寺庙走完程序将墓地转为无缘墓后,家属又出现的尴尬状况,甚至还可能因此引起纠纷,所以这也是每家寺院都想极力避免的情况。
吉兼家在大正时代前,作为这座菩提寺的檀家已经有超过百年的历史了。可是自从大正时代搬离此地后,除吉兼家旁系一位名叫吉兼初的女性后人于1945年回到寺庙为其父亲办理了十七周年忌的法事后,整个吉兼家便再无音讯,至今已有六十余年时间。面对这种状况,国谷住持一直在为是否将吉兼家的墓地转为无缘墓而感到非常为难。恰好此时久保和小野前来调查吉兼家的事迹,国谷因此才倾力相助,他也希望能借此了解到吉兼家的去向,好解决这件挂在自己心头已久的愁心事。
国谷拿出了寺庙里关于吉兼家的记录,记录中显示死者名册里并没有吉兼友三郎。除了关于吉兼家旁系的吉兼初于1945年举办法事的记载,有关吉兼本家的最后记录是1909年一位名叫“三喜”的女性逝世后,于次年在寺庙内为她举行了一周年忌的法事,之后便再无任何记载。这就说明,不久后包括友三郎在内的整个吉兼家一起搬离了此地。
关于吉兼本家那位留下最终记录的“三喜”,根据上上代主持留下来的备忘录记载,她应该是吉兼家的家主吉兼康藏在嫡妻亡故后,续弦娶回的继室。三喜二十岁时嫁入吉兼家,是吉兼友三郎等三兄弟的继母,她与友三郎的年龄只相差五岁。然而三喜嫁入吉兼家后,接连遭遇不幸,两次怀孕皆以流产告终,来到吉兼家仅四年时间,便撒手人寰。
这时,小野发现寺庙的记录中留下了这样一条文字——“妇人图一幅”。在一连串死者的姓名中,这行字显得十分突兀。于是她问国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国谷告诉小野,这是在三喜一周年忌日的时候,吉兼家将这幅画送到了寺庙中,用于供奉死者。
鉴于吉兼友三郎的经历,以及此前调查中得知的种种恐怖事迹,小野追问道,画作中所画的莫非是鬼魂吗?听到小野毫无预兆地如此一问,国谷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随即否定了她的猜测。国谷说,画作中是一位坐在树下的美丽公主,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公主偶尔会面露狰狞之相。
在原著小说中,关于这幅《妇人图》,国谷住持还透露了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国谷告诉两人,他听上一任住持提起过,每当画中美丽女子的脸庞歪曲变形,转化成丑陋的模样时,一些与之相关的人都会遭遇家门不幸。因此传言谁家拥有这幅画之后,都会接连遭遇许多倒霉的灾祸。在上上代住持的备忘录里记录了这幅画的来历,据说这是三喜娘家的传家宝,作为陪嫁的嫁妆一起带到了吉兼家。至于为何三喜要带着如此不祥的东西一起嫁人,却无人知晓,或许这幅传说会“招致不幸”的画对三喜有着某种重要的意义,又或者三喜的娘家出于某些别的考量想将画作转移到别处。总之,三喜嫁入吉兼家后,吉兼家的确遭遇了不少祸事。吉兼家的长子不久后病死,三喜自己也接连两次流产,三子友三郎又突患狂症,后来三喜好不容易怀上第三胎,并平安生下了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体弱多病,不到一年便夭折了,此后三喜便郁郁寡欢,年仅二十四岁就早早离开了人世。三喜离世一年后,吉兼家借为她做一年忌法事之际,将这幅画送入寺庙,名为供奉死者,实则希望寺院用法事对这幅不祥之画实施净化。
寺院一般会在举行法事前将这类“有讲究”的物品放置于本堂之中,环绕在四面佛像的注视之下,并由僧人共同祭拜。然而在举办法事的前一晚,上上代主持却目击到了异样。
主持在本堂检查门窗烛火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恐怖的疾风之声,紧接着风声中出现了无数人的痛苦呻吟,主持举起蜡烛查看,惊讶地发现本堂空旷昏暗的空间内出现了许多黑色的人影在地上挣扎扭曲。主持吓得连连后退,好在不一会后,人影就渐渐消逝,低啸的风声也慢慢隐去。
法事前一天晚上,住持前往本堂查看门窗是否锁好,火烛是否安好。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丝恐怖的风声。住持很是惊讶,往外一看,发现外头根本没刮风,可远处分明有疾风将近般的响声传来。
住持纳闷地走进本堂。突然,他好像听见了许多人的呻吟,只是声音很轻。住持举起手中的蜡烛,漆黑的巨大空间中顿时有了一丝亮光。只见本堂的每个角落都躺着黑色的人影,而这些人影都在痛苦地挣扎。还有人影伸出手来向他求救。住持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一转眼的工夫,人影就消失在了本堂的黑暗中。但住持很确定那不是错觉。风声仍在低啸,只是不断远去。
法事前安置在本堂的物品都是“有来历”的,住持怀疑是否是那幅画作作祟,便举起烛光检查画面。谁知令他大吃一惊,画面上原本的美丽女子此时脸庞竟已扭曲变形,显露出狰狞之貌,还闪现出了一抹邪恶的笑意。住持不禁惊愕失声,急忙稳住心神,闭上双眼,在画前双手合十开始念经,随后便退出了本堂。第二天早晨,画作恢复了原状。
这时他惊愕地发现,那幅女子图上的脸变了。画上本是一位妙龄女子,可那时画上的脸扭曲至极,还露出了邪恶的微笑。啊……住持不禁喊出声来。风声消失了,画上之人的面容依旧扭曲着。
半个月后,住持听闻,吉兼家又有人去世,或许这便是吉兼家最终决定搬离此地的原因。故此上上代住持相信画作中的人物容貌变化预示了灾祸的发生,由此认定这幅画罪孽深重,于是将它挂在本堂的角落里,每日早晚念经上香。后来那幅画中的女子又露出过一次邪恶的笑容,当时吉兼家早已搬离此地,杳无音信,因此住持猜测吉兼家可能又发生了什么灾祸。在那一代住持的备忘录中,画中人于昭和三年,即1929年,再次露出过狞笑,他当时心想或许这一次预示着吉兼家终究难逃祸祟。
听完国谷住持的讲述,小野立刻拿出了吉兼友三郎私宅软禁的报告书,在资料中有一张照片拍摄下了当时吉兼家书斋的面貌,在照片的一角,有一张被其他卷轴画遮挡住了大部分的画作,那张画上露出了一个女子的半边身影。小野指着照片中的这幅画作让国谷确认,三喜留下来的妇人图是否就是照片里的这一幅?
国谷注视着照片认真地看了好一会,才告诉小野,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幅画作,因为他并没有见过那幅传说中的画。当年为了防止美军的空袭造成破坏,那幅画随着寺庙中存放的不少其他物品在二战时期都被送往乡下的仓库存放,不料那栋仓库反而在空袭中遭到轰炸,仓库中的所有物品都在大火中被烧毁了,其中也包括那幅画作。听到这样的结果,小野只能作罢。
既然那幅画作是三喜陪嫁的嫁妆,那么作为画作出处的三喜娘家自然成了新的线索。小野和久保随即询问国谷,三喜的娘家在那里?国谷根据上上代住持回忆录中记载的信息,告诉两人,三喜是从九州的福冈嫁到东京来的。
可是这个福冈是指“福冈县”,还是“福冈市”呢,国谷住持也不清楚。如果指的是“福冈县”,那范围就太大了,根本无从查起。
不过,了解到这些关于吉兼三喜与妇人图的新信息后,再结合吉兼友三郎曾供述自己是听见“怨声”的命令才施展暴力行为,久保和小野不约而同地推断这一系列怪异现象的起点显然并非吉兼家。按照残秽传染理论的考量,这就说明吉兼家也是受到了感染,并非污染源。事到如今,吉兼三喜的娘家和那幅神秘的妇人图便成为了继续往下探究的唯一线索。
离开菩提寺后,小野通过电话把得知的信息告诉了平冈芳明。岂料平冈一听说三喜的娘家在九州,便立刻兴奋地提议不如去问问三泽吧。平冈告诉小野,三泽不仅是个“九州通”,而且是名坚定的灵异爱好者,问问他说不定会有新的进展。
平冈芳明向小野不由美推荐的这个熟知九州怪谈文化的灵异爱好者,本身就是一位出生于福冈县的年轻人,全名叫作三泽彻夫。
和上文中提到的平冈芳明改编自原著小说里描写现实中的著名作家平山梦明一样,三泽彻夫这个角色实际上在原作里也是一位现实中知名的黑色小说与推理小说家——福泽彻三,作为日本推理作家协会成员,福泽彻三曾数度获得日本国内的各种文学类奖项,2000年他凭借《幻日》一书一举成名,2008年的《牛筋旗帜》一书获得第十回大薮春彦奖,2014年《第一回合》第三次荣获专家书店大奖。同样是因为人物授权的原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电影改编时,便将福泽彻三更名成了虚构角色三泽彻夫。和“平冈芳明”取自“平山梦明”的谐音一样,“三泽彻夫”也取自“福泽彻三”倒过来念的类似谐音。
两周后,在平冈芳明的安排下,三泽彻夫来到了小野所属的编辑部,在会议室内与久保、小野、平冈,以及小野的责任编辑田村女士、平冈的编辑河田进行了会面。
三泽彻夫不愧是九州地区的资深怪谈爱好者,只听小野简单描述了吉兼三喜那幅画的相关信息后,就立刻判断出这幅画很可能出自九州有名的奥山家。
三泽告诉众人,传说中当那幅画上的人面露出狰狞嘴脸时,附近一定会出现不知何处传来的隆隆风声和无数哀怨的呻吟声,如果仔细聆听,会发现那些呻吟声是在永不停歇地诉说着烧杀的怨恨。只要目睹过画中邪恶面孔的人,都会受到诅咒,深陷于无法挣脱的黑暗之中。
按照三泽的说法,再辅以菩提寺住持国谷查到的上两代住持备忘录中的资料,以及平冈找到的关于吉兼友三郎突发精神病后遭到私宅软禁的报告,不难做出以下推断——国谷提到奥山三喜二十岁时嫁入吉兼家做继室,成为吉兼友三郎的继母,而三喜的年龄仅比友三郎大五岁,换句话说,三喜是在友三郎十五岁前后嫁入吉兼家的;而在明治时代日本官方发布的《精神病患者自家禁闭报告》中,明确记载了友三郎于十五岁时突发狂症,也就是说奥山三喜嫁入吉兼家的当年,友三郎就开始发狂,并自称是听到了怨声的命令;再结合三泽的说法,三喜带入吉兼家的那幅画作里的公主面露狰狞嘴脸时就会出现无数诅咒的呻吟声,而看到画作中狰狞面孔的人也会遭到诅咒,堕入黑暗。
如此说来,吉兼友三郎很可能是在奥山三喜嫁入吉兼家后,无意间看到了那幅画作中的人物露出了邪恶面容,因此受到诅咒而开始出现异常。
三泽接着说,明治时代末期,在九州北部有不少小煤矿主都在经营着开采煤炭的生意,其中奥山家在福冈县就经营着一座比较大的煤矿。但由于当年的挖掘技术还很落后,那个时代非国有的中小型煤矿又普遍没有引入更先进的安全制度和保障措施,因此那个时代的煤矿事故多发。奥山家的煤矿就在明治时代后期发生过一起由火灾引起的大型矿难事故,导致了一百多名矿工在事故中遇难。
传说发生那起矿难事故后,遇难矿工们的怨气多年经久不散,因此哀怨与愤恨渐渐污染了奥山家,导致奥山家那幅传承多代的传家之画中的人物面孔逐渐变得狰狞可怖。
明治时代后期,奥山家煤矿的地下作业层起了大火。在当时技术落后的时代背景下,煤矿内部一旦发生火灾,由于整个空间都被煤炭包围,加之又处于地下深处,因此几乎无法灭火。为了阻止整个煤矿被大火焚烧殆尽,把损失降到最低,奥山义宜采用了当时唯一有效也最为残忍的做法,将矿井的坑道堵死,从而断绝氧气供给,当坑道内的氧气被大火消耗殆尽,没有了氧气的助燃,矿井内的火灾就会自行熄灭。可是这样一来,无数原本可以逃生的矿工就被封闭在了矿井之内,最终在绝望、不甘与怨恨中被炙烈的火焰所吞噬,极度痛苦地化作了灰烬。
传言中正是因为奥山义宜自私的决定,导致一百多名矿工在遭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后命殒于矿井下的烈焰地狱;事后奥山家为了降低损失,又施展各种手段,没有尽到向遇难矿工家属足额赔偿的责任,这才让这些原本就死有不甘的矿工们化身成了充满怨念与仇恨的诅咒恶灵,死死纠缠着奥山家不放。
根据三泽了解到的信息,奥山家在1910年代的明治时代末期或大正时代初期消亡,由于那个时代的传媒业尚不发达,又距今超过百年,因此找不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报刊新闻,也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留存下来。
但奥山家的故事还是一度在北九州非常有名,几乎到了无人不晓的地步。可是近二十年来,知道奥山家怪谈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解这个故事的人大多也闭口不提,因为福冈当地的传说中是这么形容这个故事的:“光是听到都会被诅咒。”因此渐渐地,在怪谈爱好者群体中达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共识,绝对不能提及奥山家,说的人会遭殃,听的人也会遭殃。
三泽告诉大家,当初他在采访了解奥山家怪谈的当事人时,并未对故事进行任何的文字记录,可是即便如此,自从他开始探寻这个故事后,就不断碰到各种倒霉的事情。
这个故事与祸祟有关,所以一开始他只是去采访了一下,不敢将故事记录下来。但他对这个故事产生兴趣并开始采访之后,就接连碰上了很多倒霉事。
关于奥山家事件的传言,不由得让小野想起了此前平冈芳明曾提起过的“有些不能触碰的怪谈,与其说它的故事内容‘有关怪异’,倒不如说这些怪谈的存在本身就是‘怪异’,成为了必须小心处理的‘祸祟’”。这么看来,奥山家的故事很可能就是这种危险的超级怪谈。
“奥山家的事算得上九州北部最邪门的怪谈了吧。知道的人很少,这也是因为它太邪门了,光是听到都会被诅咒,才无法留下任何记录。”
存在本身就是怪谈。我忽然想起了平山的话。
有关奥山家的消亡,虽然有多个不尽相同的版本,但比较固定的说法是,1910年代中后期的某一天夜里,奥山家最后的家主奥山义宜突然发狂,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妻子、子孙、佣人在内的二十余人。宅邸内的所有人被他屠杀殆尽后,他本想放火焚毁自家宅邸,但没能成功,最终来到了家外附近的一座山上上吊自尽了。屠杀案发生后,奥山家就此绝后,无人继承家业,因而最终消亡。
随后,三泽提到了奥山家没落后,其家族遗产的处置情况。
奥山家消亡后,家中经营的矿井被政府关闭,经历种种变迁后,在矿井的遗址上建立起了一家情人酒店。然而这家酒店以闹鬼为人们所熟知,经历多次易主,仍无法正常经营,住客时常会听到诡异的呻吟声,或看到恐怖的黑色人影,因此酒店最终遭到废弃,成为了当地轰动一时的灵异胜地。
这家情人酒店以“闹鬼”闻名,因此曾多次易主。每次换人,都会重新装修一番,开门迎客,但几次波折之后,还是化为一片废墟,最终成了轰动当地的灵异胜地。据说去那儿的人能听到呻吟声,能看到黑色的人影。那栋几乎坍塌的情人酒店至今仍屹立在矿井的遗址上。
奥山家的宅邸之后遭到了拆解,房屋部件被变卖各地,用于全国各地的很多其他建筑之上。由于奥山家的一切都沾染残秽,恐怕也会派生出很多不为人知的负面影响。
福泽说,奥山家的建筑物被拆解、变卖了。这意味着建筑物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或是房屋的一部分建材转卖给了别人。老建筑常有这种情况,好材料常会拿来循环利用。死秽的污染,恐怕已经传染到了所有的建筑之上。
奥山家的建筑物拆除后,地皮被一分为二,分别卖给了莲见家与真边家。然而这两个大家族居住于此后,都最终走向了凄惨的末路。
莲见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生世家,搬入此地居住后,莲见家的四个儿子相继自杀,最终莲见家只能过继一个家族旁系家庭的孩子当作养子来继承家业,可是不曾料到,这位养子来到莲见本家后不久也自杀了。莲见家居于此地后,仅两代人便断了香火,就此消亡。
真边家则是福冈县知名的财主,和莲见家相似,居于此地后,不断遭遇怪异之事,家业逐渐缩水。到了1989年前后,真边本家不复存在,真边家的宅邸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凶宅。
得知这些信息后,小野不由美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灵异的连锁反应”。东京市郊,冈谷公寓与冈谷小区那块土地上出现的灵异现象,追根溯源是出自奥山三喜嫁入吉兼家时带入的那幅妇人图引起的;千叶县,中村美佐绪家的那片土地事后成为灵异胜地,归根结底也是受到被奥山家“污秽”传染的吉兼友三郎的影响才导致的;福冈县,莲见家、真边家、矿井遗址上的情人酒店等一系列诡异事件,都是因为和奥山家息息相关才发生的。
小野终于确定,奥山家,才是一切的起源。她和久保一年多以来在东京市郊调查至今的所有事件,不过都只是主线事件衍生出的支线而已,只不过是参天大树主干之外的旁枝末节罢了,真正庞大繁复得多的主干其实是九州福冈县的奥山家事件!
我终于意识到——
奥山家,才是真正的起源。
也许久保女士遭遇的灵异,还有与之相关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都与奥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然而,站在奥山家的角度看,三喜、吉兼家与吉兼家遗址上发生的连锁反应不过是派生出来的旁枝而已。其主干,远在九州北部。
听完我的解释,久保女士呆若木鸡。
“迄今为止的这么多事,居然只是旁枝而已吗?”
三泽也证实了小野的这种说法。他告诉小野与久保,他多年来在九州收集怪谈的过程中,已经数次发现那些看似无关的怪谈其实根源也都是出自奥山家事件,有时甚至在距离九州千里之外的偏远之地听说的怪谈,追溯起来竟也与奥山家事件一脉相承。可见奥山家事件的影响之广,因此怪谈爱好者们才普遍将奥山家事件视为“祸祟”本身的超级怪谈,不要触碰和提及。
他说,他在搜集怪谈的过程中,先后多次撞上过奥山家的怪谈。当然,这也有地理方面的原因。他的地盘正是“奥山怪谈”的大本营,他曾发现自己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找到的怪谈也与奥山家之事一脉相承。无奈那些故事都不太好写,他才没有深入调查,但他的确和奥山怪谈擦肩而过许多次。
最后,三泽告诉众人,关于导致奥山家最终消亡的大屠杀事件,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人们普遍认为那也是由于死在矿难火灾中的矿工怨魂在作祟。
据说大屠杀发生的那一夜,心神不宁的奥山义宜在黑暗中独自醒来,宛若地鸣般的隆隆风声在耳边响起,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诺大的宅邸内,房间门外的走廊通向了视线不可及的黑暗远处。走廊远处的幽暗阴影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隆隆风声中匍匐蠕动,慢慢地爬了过来。
这时,充满怨念的呻吟伴随着抽泣和低吼从黑暗中传来——“烧!”“杀!”,奥山义宜终于看清楚了黑暗中爬行的东西,那是无数痛苦挣扎的黑色人影正在朝着自己汹涌而来。他早已陷入绝望,内心在恐惧变得麻木,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属于他的宿命般的凄惨结局。他看见一只烧焦溃烂的手从门外的黑暗中猛然间伸向了自己,接着便被怨气与恨意吞噬,陷入了疯狂,开始了用鲜血偿还自己罪孽的家族大屠杀……
三泽的话刚说完,小野就马上察觉到奥山家屠杀怪谈中的许多细节,和自己两年前根据读者来信提供的素材创作出的短篇怪谈小说《河童的干尸》十分相似。
《河童的干尸》中,主角M提到故事是发生在他读小学时到自己位于九州的亲戚家居住时的事情,那是一幢在没落的煤矿大王家的土地上建立起的房子,岁月流逝,如今已经成为了一栋老宅。故事中突然出现的地鸣般的隆隆风声、呻吟着“烧!”“杀!”的怨语,匍匐在地蠕动爬行的黑色人影、突然伸出的烧焦溃烂的手臂等数个细节,都与奥山家大屠杀怪谈中的相关内容出奇的一致。
两个完全无关的怪谈间却有着如此之高的相似性,已经无法让众人将此事当作单纯的巧合来看待了。
平冈芳明不由自主地说出了此时大家的心声:两个故事之间必然存在联系。这也再次印证了此前平冈对小野所说的超级怪谈相关故事的特点:追溯起来都有着相同的起源。
不料三泽似乎知道故事主角M的身份,他问小野,这个M是否姓真边?
事隔几年,小野早已不记得来信者的名字。晚上回到家中,她立刻着手在存档的资料里翻阅那封提供故事素材的读者来信。
经过一番查找,她终于找到了那封信件。果然如三泽所料,信封上写着寄信人的姓名:真边贵之。就是那个在奥山家消亡后,买下奥山家土地居住的那个真边家的“真边”。
惊愕之感不禁从小野的心底涌出。看来,灵异的连锁反应还在继续……
根据信件上的地址,小野很顺利地联系上了当年的寄信人真边贵之,并在不久后和他进行了会面。
不过,真边贵之只是真边家的远房旁系家族,因此他也不太了解真边本家的具体状况,他只知道本家的家主真边干男是一个低级趣味的收藏家,家里除了收藏有信件中提到的河童干尸外,还有江户时代的斩首图、曾用于施展巫术的猿手等各类邪门的藏品。据说真边干男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收藏品是一把会给主人带来诅咒与灾祸的武士刀。那把刀是一位遭到处决的杀人犯曾犯下多起杀人事件时使用的凶器,可是干男偏偏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买下了那把刀,并时常将它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讽刺的是,正如关于那把武士刀会带来灾祸的传说描述的那样,真边干男果然死在了那把诅咒之刀下,他用那把刀刺穿咽喉自杀而死。
原著故事中,真边贵之还向小野讲述了另外两个传闻中关于真边本家的怪谈。
真边贵之成年以后,曾听家里人闲聊时提起过两个关于真边本家的传说。
据说某位独身女性经朋友介绍,会见了一位名士之子。会面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公寓上楼梯时,居然发现有个黑色的人影不停地拽她的脚后跟,险些将她拽下楼梯。回到家后,她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结果父母跟她说,当地都盛传,嫁进那个名士家的媳妇都死得特别早,要她不要再与那个人来往了。于是第二天她就急忙与那位名士之子断绝了联系。那位名士之子就是真边家的人。
另一个传闻是说有一个人去朋友家作客,晚上住在了朋友家。半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附近传来的微弱呻吟声。那种声音虽小,却延绵不绝,于是他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搜寻,结果发现呻吟声竟然是从房间水龙头的出水口里传来的。后来他从其他朋友口中得知,这户人家历史上出过不少罪犯与精神病人,而且坊间盛传他们家的井口与地狱相连。这户人家正是真边家。
听到这里,小野突然意识到,果然如之前三泽所说,有关奥山家事件延伸出的怪谈的确似乎无穷无尽,就连涉及到真边家这条线路上的怪谈传闻都如此之多。不过这也事出有因,毕竟传说真边家的宅邸就建立在奥山家旧宅的遗址之上,小野真的很想亲眼目睹一下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连身边的编辑田村女士似乎都带着相同的想法,她随口向真边贵之问道,是否还记得真边家的那栋宅邸在哪里?对方的回答却出人意料,真边贵之告诉两人,那幢房子如今依然还在,而且就在福冈县,只是早已荒废多年,成为了当地人传说中的凶宅。
得知了真边家宅邸如今仍在福冈县的消息,小野立刻转告了久保、平冈和三泽。岂料其他三人和她一样,都对这个所有事件的起源地颇感兴趣,于是四人相约一起前往福冈县探查。由于屹立在奥山家矿井遗址之上的情人酒店废墟也是福冈县有名的灵异胜地,于是四人计划先探访酒店废墟,再前往真边家的宅邸。
十月的一个周末,四人一起来到了福冈县,一清早便驾车前往了矿井遗址上的酒店废墟。2010年后,酒店废墟周边已经渐渐沦为旧车垃圾场,弃置了不少破损的旧车,但废弃酒店内部的保存状态仍相对良好,可以一定程度窥见当年这里的面貌。不过尽管废墟里透显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但一行四人并没有遇到任何奇怪的事情。
离开情人酒店遗址,三泽带着众人来到了建筑物的背面。拨开草丛行走了一段路程后,一根斜插入地面的巨大、陈旧水泥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水泥管的表面已经严重风化。三泽告诉大家,这里就是当年奥山家煤矿的斜井遗迹,那个年代的矿工就是从这里走入地下矿井的。这里就是当年那些矿工从地上进入地下生死一线之隔的地方,也是整个奥山家超级怪谈与衍生出无数事件最初的发源地。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地点,除了岁月和历史留下的斑驳痕迹,小野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异的气息。只是这荒草中蓦然出现的庞大遗物,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比旁边那座以闹鬼而闻名的废墟更令人莫名的心悸……
参观偏远的矿井遗址酒店废墟耗费了众人大半天的时间,待众人驱车返回市中心来到真边家宅邸时,夜幕已经降临。
经历了在废墟近一天时间的探险,小野的脖子此时已经颇有些吃不消了。事实上,从决定探访奥山怪谈的起源地开始,小野多年来的颈部和肩膀酸痛症状出现了急剧的恶化,有时甚至疼得她彻夜难以入眠。随着疼痛越来越剧烈,小野的丈夫绫辻行人都看不下去了,命令她必须去医院进行详细检查。可是小野在大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医生却始终查不出任何病因,检查结果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异常。但保险起见,医院还是让小野戴上了颈部护套。这样的状况不由得一度让小野感到莫名的诧异,她不禁带着自嘲的心态隐隐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触及了不该触碰的奥山怪谈才引发身体上的异样。
其实遭遇到麻烦的不止小野一人,原著小说中揭示了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决定前往福冈县探访之后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久保在工作中罹患了突发性耳聋,一只耳朵不明原因的忽然失去了听力,因而造成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幸亏久保的发病地点离大学附属医院很近,同学们及时将她送到了医院,经过一周时间的住院治疗后才痊愈;三泽在乘坐出租车外出办事时,与一辆货车发生了追尾,车辆差点翻下一旁的陡坡,幸亏被路边的防护栏挡了下来,可是车祸后三泽的视力受到一定影响,也经过了近半个月的静养才渐渐恢复;而平冈则在用电脑整理奥山家怪谈的资料时,电脑毫无征兆地突然崩溃,修复过后却发现硬盘中所有精心保存的数据全部损坏消失了。好在平冈一直有将资料备份储存在几个不同地方的好习惯,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不过依然有少量此前没来得及备份的资料永远的失去了。
面对如此状况,不由得让平冈略带调侃地再次提醒大家,或许他们这次真的接触到了要命的东西。
“你也中招了啊?”平山说道,“也许我们都惹上了特别要命的事……”
这就是他之前跟我说的“要是不小心处理,一定会惹上大麻烦”吗?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此时却依然站在了奥山怪谈起源的那片土地——真边家的凶宅面前,所有人的心中都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战栗的涟漪。
踏入真边家宅邸的范围,小野才发现这幢废宅之所以得以保留至今没有被拆除后再建的原因,是因为这幢房屋是当地留存时间最久的老宅,周边的土地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建满了房屋,最终导致真边家的宅邸成为废屋后,被数幢外围的房屋团团围在中间,加之通往这幢房屋的道路还是古老的狭窄巷道,所以倘若不拆除外围的至少一栋房屋,开辟出一条与大马路相连的通道,施工车辆、设备、建材根本无法运进这片土地,这反而成了保存这幢凶宅至今的原因。
这片地方之所以没有新建住宅,恐怕是因为通往大马路的小巷太窄的缘故。难怪这里无人管理。这片土地虽然大,要是不拆掉一栋住宅或公寓楼,就无法辟出一条通往大马路的通道,也就无法营建新的房屋了。
走进宅邸内部,众人发觉这幢房屋虽然破败,可是又与白天探访的情人酒店废墟不同,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过往生活的气息,给人一种更为真实与熟悉的阴森压迫感。
来到真边贵之在信件中提到的那个不能靠近的房间,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内外相连的环套式房间,两个相同面积、格局的方形房间一前一后地连在一起。每个房间的正面都放着一座硕大的神龛,而背面的横木上则放置着一座小小的佛龛,两个房间居然布置了两组相同的神龛与佛龛。尽管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可是神位至今还摆放在原处。不由得让小野感到疑惑,这家的主人到底是在防范什么?竟要如此精心地做足双重保障……
这时隐隐的风声从房间更深处传来,随着平冈手电筒昏暗灯光的照射,原来在两个环套式房间之后还有一片区域。平冈推开一扇深重的木门,一个硕大的房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顺着手电筒的光线,无数的纸符映入了大家的眼帘。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真边家最后一任家主真边干男与“某种东西”殊死搏斗过的痕迹,四面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咒,满满当当恐怕有上千张;四面墙壁和屋外的环套式房间里一样放置了数座神龛与佛龛;用来除魔的镜子和小小的神祠比比皆是;写满梵文的卒塔婆状木牌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随着久保的一声惨叫,所有人都顺着她惊恐目光注视的地方看向了房间中央的地面,在手电筒光束聚集的那一刻,一片巨大的暗红色血污浮现在大家眼中,那片血迹层层叠叠地呈现出向外扩散的态势,宛如一朵巨大的腐朽之花盛开在这令人不安的空间之中。无疑,这里就是当年真边干男自杀的地方,他留下的血迹无从解释地并没有随着岁月褪色消逝,而是保留了当初的样子。
这样的光景,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如此之多的除魔辟邪之物,却依然无法保住真边干男的性命。
在大家惊诧于眼前的骇人景象时,小野突然顿悟道,或许关于真边干男是低级趣味收藏家的传闻是假的…… 他确实收藏了很多邪门的物品,但真的只是为了以此为乐吗?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享受收藏的乐趣,那为何整个收藏室里四处都摆满了神龛与佛龛,贴满各种符咒,放置着各类除魔物品呢?
他求神,他拜佛,都无法阻止邪恶的亡灵纠缠自己。山穷水尽之际,他只能求助于邪门歪道作为最后的手段,收藏各类被诅咒的物品,想以邪驱邪,用魔除魔。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透显出干男为了保护自己的那股拼劲。可是连最后的手段依然以失败告终,深受怨灵袭扰的真边干男只能选择自杀以求解脱。
听完小野的解释,久保不禁感叹,如果是这样,真边干男真是太可怜了。他的确很可怜,不过只是不幸碰到了一块邪恶的土地而已,最终却落得整个家族家破人亡的地步,一切的原因只因这里曾经是奥山家宅邸的旧址,是奥山怪谈及一切延伸事件的起源地。
这个不详之地大家一刻也不愿再多作停留,众人立刻选择了离开,永远不想再靠近这个地方。
之后一个月时间里,平冈、三泽与小野又陆续发现了一些以奥山家事件为核心发展而来的分支怪谈……
在查询古代建筑的相关资料后,平冈芳明在一本研究日本历史上代表性建筑的书籍里看到了许多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古代著名建筑,其中就有奥山家的宅邸——奥山府。书上介绍,奥山消亡后,奥山府的建筑物其中一部分被转卖到了北关东与爱知县,但具体信息并未提及。随后通过各种资料的追踪,他终于找到了奥山府建筑转移到北关东这条路线的去向。
这部分建筑物被出售给了北关东一处观光胜地的一家旅馆,那家旅馆在进行翻修扩建时直接移用了奥山府的别院建筑。结果到了1946年,这家旅馆于某天凌晨突发大火,毁于一旦。事后警方在火场中发现了旅馆主人一家六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遗体,但在验尸时却发现六具尸体的后脑都出现了钝器击打的伤痕,最终警方断定这是一起谋杀纵火案。
暴力、谋杀、纵火,这个组合,正是奥山怪谈衍生出的大部分诡异案件的共同特点。
三泽彻夫在调查旧新闻时发现,奥山家矿井遗址上的情人旅馆废墟里曾发生过一起杀伤事件和一起自杀案。
一群年轻人前往这处灵异胜地进行试胆探险,可是在进入酒店废墟后,其中一人突然发狂,捡起地上的石块攻击众人,致使两人重伤。遭到警方逮捕后,袭击者声称自己听到了耳边的低语,命令他杀掉其他人,他才受到蛊惑而发狂。
除此之外,在酒店废墟逐渐变成如今的旧车垃圾场后,另一群探险者因好奇前来试胆,可是回程以后,大家却发现当时的一名同行者失踪了。几天后,当人们带着警察再次回到废墟搜寻时,在停放在这片区域的一辆破车中发现了失踪者的尸体,是自杀身亡的。
真边贵之后来又从亲戚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些真边本家的事迹,随即通过电话告知了小野不由美。
自从真边干男迷上收集邪门的收藏品后不久,他的长子由于故意伤人致人重伤和企图纵火而入狱。入狱没多久,就在狱中上吊自杀了。
暴力、纵火、上吊自杀,这起事件再次出现了奥山怪谈事件中不变的共同点。
不久后,三泽再次听说了一个在爱知县广为流传的怪谈,据说爱知县有一户当年买下了奥山家建筑部件的人家,在透过屋里的一面楣窗看向对面的佛堂时,可以窥视到地狱。而这户人家正是平冈在研究日本古代著名建筑的书籍上查到的奥山家部分建筑转移到爱知县那条路线的接收家族。
三泽所说的这起爱知县的怪谈事件与《鬼谈百景》中的短篇故事《楣窗》相互联动,互为关联。
小K位于爱知县的祖父家自祖上起就是当地富商,他家的房子既大又气派。其中最宽敞的房间是宅邸的前厅。前厅是由三间相连的房间组成,其中靠里的那间房中放着一座壁橱那么大的佛龛,因此被设置成了佛堂。可是由于前厅面积太大,疏于打扫,既显得有些破落,又有些潮湿阴森,再加上连接佛堂的房间与佛堂之间的推拉隔扇上是一面很气派的楣窗,上面雕着飞龙状的浮雕,可是那条龙的神态十分狰狞,双眼仿佛永远在瞪人,因此包括小K在内,家中的亲戚都不喜欢这里。据说在那个房间里睡觉的人时常会遇到鬼压床或做噩梦,所以大家都避免在那里过夜。
逢年过节的时候,家中的亲戚都会一起到祖父家相聚,这是小K家的传统。小K刚参加工作那年的正月,全家照例回祖父家过节,可是小K工作繁忙,一直忙到最后一天。等到小K来到祖父家时,每个房间都被亲戚住满了,只剩下前厅还可以住人。此时小K已经成年,虽然不至于害怕那个房间,但心里总是不太情愿在那里过夜,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当天深夜,睡在前厅的小K突然被剧烈的风声吵醒,可是窗外的树木并没有任何摇晃,正在她感到奇怪之时,居然发现风声似乎来自地底深处,并且风声中还伴随着无数人的呐喊咆哮之声。
小K竖起耳朵。不对啊,这风呼呼直响,可屋外庭院里的树木没有摇晃,雨窗也没有震动。风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闷闷的。小K联想到了地铁。没错,那声音就跟地铁驶来带起的风声一样,没有起伏变化,一直维持同一强弱。
她听的更仔细了。风声中,还有微微的人声,像是嘶吼,又像是呻吟。那不是一两个人的声音,而是许许多多的人同时呐喊,在轰鸣的风声深处呼喊。
感到心慌意乱的小K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如同被重重的石头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鬼压床。这时,她发现无数的呻吟声竟是从隔壁的佛堂方向传来的,于是努力扭头朝那边看去,却恰好和楣窗上那条令人恐惧的飞龙对上了眼。那一刻,她确定了声音就是从那个房间的地下传来的。全身僵硬的小K只能默默忍受着那种诡异的声音,直至风声逐渐变弱,最终消失,鬼压床的症状也随之不见了。
第二天,小K跟堂兄讲述了自己昨晚的惊魂遭遇,堂哥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堂哥告诉她,由于自己个子很高,家里的大人总是告诫他不要去前厅,因为据说前厅中佛堂隔扇上的楣窗是很久以前从其他人家的大宅中购得后安装上去的,似乎颇有一番来历,因此家里人都说如果透过楣窗看向佛堂的方向,就会看到地狱。数十年前,家中曾有两位先辈透过楣窗看到过地狱,那两位先辈据说都以发疯告终,因此家人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去看楣窗。
三泽将这则怪谈告诉小野不由美后,小野才回想起这个故事就是多年前小K来信向自己讲述过的那个故事。随后通过当年的信件,小野发现小K的真实姓名叫作米溪新,她祖父家正是怪谈中位于爱知县的米溪家。之后,小野与米溪新取了联系,向她了解更详细的内情。
米溪新告诉小野,自从当年那一夜后,她再也不敢睡在祖父家的前厅了。既然米溪家的诡异状况与奥山怪谈息息相关,小野顺口问她,祖父家是否发生过火灾?结果米溪新十分惊讶地回答,祖父家的老宅自建造好后,这么多年下来,的确发生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小火灾,不过都被赶来的人及时扑灭了。听到米溪的回答,小野不禁心中暗想“果然”。不过,米溪新又补充道,米溪本家的灵异现象也仅此而已,并没有给家人和家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当小野问起米溪新那位个子很高的堂兄近况时,米溪不禁露出了悲伤的神情,她用遗憾地口气告诉小野,堂兄已经去世了。小野不禁心中一震。米溪新说,在她经历那次事件后不久,堂兄就告诉她自己住的宿舍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他的枕边怨声载道地不停念叨似的。后来,他在宿舍中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这才发现是那个人影一直在对他说话。
只要他一躺下,耳边就会传来嘟嘟囔囔的人声,像是有许多人在远处咒骂一般。起初他还以为是隔壁或楼下的人说话,就没有放在心上。可是某天晚上,他在枕边看到了黑色的人影,这才发现一直说话的正是这人影。
“那人说的话特别吓人。‘杀’‘我要杀了你’……他越听越怕。”
后来米溪新的堂兄火速搬出了那间宿舍。可是就在他搬家后不久又病倒了,患上了一种不明病因的疑难杂症,只能回到家中长期静养。然而两年后,他最终还是病逝在了家中。
后来米溪新听说,当年堂兄住过的那间宿舍成了有名的鬼屋,怪声不断,之后的几个住户,要么不久就身患疾病,要么得了精神病,要么突然辞职,回老家去了。
听完米溪新的描述,小野立刻意识到,这位堂兄显然是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成为这个家族中唯一沾染上奥山家残秽的人,因而才最终丢了性命。好在米溪家的其他人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如此看来,他们还是幸运的,灾难并没有降临在这个家族头上。
与此同时,平冈则发现了真边干男三儿子的相关事迹。这个孩子当年在福冈就读的小学五年级二班,后来被人们称之为“被诅咒的班级”,据说那间属于五年二班的教室经常会莫名其妙的起火,该班的学生也经常会牵扯进性命攸关的生死事件之中。
1988年3月,五年二班位于校舍四楼的教室发生了火灾。那天适逢春假,并没有学生来上课。一对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兄妹偷偷溜进了五年二班的教室玩火,结果不慎将教室中的窗帘烧着,因此引发了火灾。好在管理员及时发现了火情,火势并没有蔓延出教室,消防人员就赶到扑灭了火灾。
1989年3月,这所小学一名六年级的男生在放学参加完社团活动后,毫无征兆地在校内的一颗大树上上吊自杀身亡。校方、警方和同班同学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他自杀的动机。这名自杀的男生,曾是五年二班的学生。
1991年2月,一辆载着春游学生的观光大巴在北九州的一条隧道内撞上了一台停在隧道里的拖车,随即引发连环追尾车祸。共十三名初二的学生与三名教师在事故中受伤,而受伤的学生中几乎全都来自当年的五年二班。
此外还有很多关于这个班级的诡异事件。听完这一系列事件的描述后,小野不禁暗自心惊,莫非残秽通过真边干男的第三子传染给了五年二班的教室与当年班上的所有学生?如此看来,奥山怪谈是一个超级怪谈的说法果然不假。
就在众人陶醉于寻找奥山怪谈的相关事件时,久保亚纱美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了一条令她感到无比震惊的新闻。半年前突然搬离冈谷公寓201室的饭田家发生了重大凶杀案件,饭田家的男主人饭田章一疑似逼迫妻儿一同自杀未果,于是拔刀向妻儿进行疯狂攻击,导致妻子饭田荣子和儿子饭田一弥全身多处遭到严重刺伤,最终伤重不治身亡。之后,饭田章一在家中洒满煤油,点火烧屋,并在火势刚起时,上吊自杀而死。
这则新闻,让久保心中的恐惧开始生根发芽,这是自梶川亮之后,自己身边又一起住进冈谷公寓后,或许因为沾染了奥山怪谈的残秽而致死的恐怖事件,暴力杀人、纵火、上吊自杀,这几个词萦绕在久保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然而久保才刚开始感受到忧虑的煎熬,她又从太太团成员——住在303室的边见太太口中听说了另一个令她更加不安的坏消息。边见太太告诉她,这两天隔壁的冈谷小区居民们盛传,此前在黑石家房屋内租住时间最久的那个叫安藤的住户被警方逮捕了。
自从2013年5月安藤从冈谷小区突然搬走后便一直杳无音信,由于他在小区居住期间从不和街坊邻居来往,因此没有人知道他后来搬去了哪里。可是就在几天前,东京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嫌疑人为了强暴一名陌生女子时将其杀害,后来电视新闻画面中出现了警方逮捕的疑犯,几位冈谷小区的居民都觉得那个人与安藤长得十分相像,最关键的是,这名被捕的疑犯恰好也姓安藤。因此大家都认为这名疑犯很可能就是此前搬走的那名住户。
由于安藤在冈谷小区租住期间,除了工作几乎闭门不出,又不与任何邻居接触,所以邻居们对他的普遍印象都是觉得他的脸色不好看,是一个阴沉的人。所以大家愈发相信他能够做出杀人这种恐怖的事情。
在久保看来,搬走的安藤毕竟是在黑石家的诡异房屋租住过两年多的人,他的确很有可能被残秽所污染,再加上小区邻居对他的普遍印象…… 想到这里,久保不禁感到心头一紧。
饭田家和安藤家相继出现诡异事件,久保惶恐不安的情绪开始肆意蔓延,此前小野告诉过她的平冈写有“务必小心,请谨慎处理”的那张纸条开始频频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无法散去。
几天后,久保主动约见了小野。
一见到小野,久保就开门见山地提议,关于奥山怪谈的调查就此打住吧,她实在不知道继续追查下去还会牵扯出多少事件来。久保越来越觉得奥山怪谈就像一个无底的沼泽,当初诱发她们追查此事的“摩擦榻榻米的怪声”宛如只是漂浮在沼泽上的一片枯叶,她们为了看清枯叶的经脉,一步一步深入沼泽之中,此刻她们已经仿佛深陷其间难以自拔了。
听到由始至今一直主动积极追查此事的久保说出这番话来,仍戴着颈套忍受着莫名疼痛的小野也陷入了沉思,平冈当初警告小心的言语再次浮现在了小野的心头,她们的确已经步入黑暗太深,是该回头的时候了。小野随即点点头,赞同了久保的建议。
久保犹豫了片刻,告诉了小野另一个不好的消息,之前冈谷公寓的那个怪声,如今在自己的新家中又再次出现了。刚说出这句话,久保就意识到自己把话题又引向了沉重的方向,立刻像是安慰小野似的,赶紧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她会再次搬家的。不过话音刚落,久保的眉宇间又骤然黯淡下来,她低着头,用压低声音的口吻认命般地小声说道,即使搬家后,那个声音或许也会一直跟着她吧。
直到此时,小野才知道久保近日已经深陷于困扰与焦虑之中,也难怪她作为调查最初的发起人如今却提出要就此收手。小野的心中弥散出了一丝遗憾,但更多的还是理性占据了上风,确实应该停下继续探访深渊的脚步了。除此之外,她也替久保感到担心。
无论如何,久保、小野、平冈、三泽回溯过去的调查旅程就这样来到了终点。
不久后,小野终于在医院找到了自己脖子疼痛难忍的原因,答案有些出其不意。原来这次诱发她脖子强烈痛感的缘由居然是二十多年前她曾患上的湿疹所留下的后遗症导致的。和之前所有人都怀疑的奥山家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时光荏苒,转眼间两年过去。久保在结束调查之后一直太平安稳地工作生活至今,没有再遭遇任何异常状况。自之前调查梶川亮的相关事迹认识了伊藤太太后,久保一直与伊藤太太保持着联系,她告诉小野,已经跟伊藤太太说好了,下次再搬家时会搬去伊藤家的公寓。
而租住在伊藤家公寓梶川亮自杀房间的山本,至今已在那个房间中居住了两年,从未遇到过奇怪的事情,现在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调查结束后的两年里,所有人的生活都渐渐重新步入正轨,奥山怪谈的残秽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大家,或许及时收手的确让众人远离了那本就不该接近的黑暗,那些危险的怪谈故事恐怕还是封印埋藏起来为妙。好在一切已经过去,好好生活下去成为了所有人今后的目标。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一切真的都已经完全过去了吗?
久保亚纱美通过太太团提供的信息,意外找到了两年前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的屋嶋朋美,两人成为了朋友。屋嶋家从冈谷公寓搬走之后,再没有遇到过什么异常的状况。
可是在一次屋嶋太太跟久保分享自己女儿屋嶋美都在2014年庆贺六岁生日的录像视频时,久保在视频的其中几秒画面中看到了诡异的一幕。随着现场摄影师拍照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在视频画面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腐烂婴儿头颅,那个惊悚的影像只在闪光灯灯光闪现的几帧画面中一瞬而过,因此几乎没有人察觉。而在屋嶋美都吹灭生日蜡烛,众人欢呼鼓掌的段落里,久保在视频影像背景中的地板上发现了依稀可辨的婴儿身影。那个婴儿呈半透明状,匍匐在地的缓缓爬动,它啼哭的声音淹没在了大家欢笑的喝彩声中。除了久保,屋嶋家似乎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除此之外,边见太太依然住在冈谷公寓的303室内,她从未遇到过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生活上一直安稳有度。边见太太时常会带着孩子到街对面的益子家玩耍,益子家也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温馨和睦。只是,她们都不知道,每当大人们在一旁喝茶聊天时,两家的孩子们总是会聚在隔壁房间的门口,注视着房间角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和边见太太家303室的稳定太平不同,久保曾住过的202室成为了冈谷公寓又一间“住不长的房间”。在她搬走之后,这个房间又换过三批房客,直至此刻,那个房间依然处于空置状态。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小野不由美一直在进行创作,她的办公桌上放满了已经写好的稿件,以及需要随时查询的资料。有关中村美佐绪案件的资料簿近一年多来就始终放在办公桌的左侧,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两年前的调查素材弥足珍贵,小野尝试从冈谷公寓202室出现怪声开始,到最终得知的奥山怪谈收尾,将她亲身经历的整个追溯过去的调查过程写成一本纪实文学风格的怪谈类小说。当然,她谨记着当初平冈芳明的提醒,已经隐去了一部分她认为不能公开传播的内容,可是她并不确定剩下的内容中是否还有其他禁忌的信息。考虑再三后,小野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无需再增加内心的负担,倘若过于保守,这个故事也就丧失应有的亮点了。
这一天,她又一如既往地工作到了深夜。正当她舒展着因过度打字僵硬的手指时,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这么晚了,会是谁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呢?小野犹豫着要不要接听电话。
同一时刻,空无一人的玄关中,感应灯缓缓亮了起来,恰好在玄关另一头洗手间里洗漱的绫辻行人又一次看到莫名点亮的感应灯,奇怪之余还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工作间内,小野站在不断响起的电话面前,看着显示屏上亮起的号码,赫然写着“公用电话”几个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小野回想起来,就在自己正在写的这本小说中,就写到了关于黑石家与饭田家接到不知名恶作剧电话的情节。但即使小野经历了两年前的调查,依旧无法改变她是一个更崇尚科学的理性主义者,她并不觉得即使这真的是一个恶作剧电话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
小野提起了话筒,放在自己耳边,用“喂”向电话那端打了一声招呼。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异痴笑之声,小野大吃一惊。又短暂沉默了片刻,电话那端再次传来了怪异而扭曲的声音,那种声音用不断起伏变化的语调机械式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就在那一刹那,小野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她的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同一时间的编辑部里,看到时间已经到了午夜,责任编辑田村女士决定不等小野最新的原稿了,一切工作留到白天再说,于是和编辑河田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编辑部里只剩下河田一人仍在努力的加班,专心勘校着小野这本最新小说的稿件。
忽然,一阵呼啸不断的风声出现在了办公室中,河田抬起头来,查看四周,却发现风声传来的方向并不是窗外,而是脚底的地下。河田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竟发现电脑屏幕上稿件里的文字正在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回退、变化、消失。河田大吃一惊,以为是程序出了问题,他赶紧敲击键盘,想让电脑的操作立刻停下来。可是他猛然间注意到,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已经被删减得七零八落,似乎唯有其中两行文字中的语句还保留着原来的面貌。河田定睛看着那两行文字,一下回想了起来,那正是平冈芳明提醒众人小心时曾说过的话——“说的人会遭遇”、“听的人也会遭遇”。
河田顿时不知所措,甚至没有注意到呼啸的隆隆风声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夹杂着无数的哀怨呻吟。冷汗浸满了他的额头,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却发现双手上竟然沾满了不知哪里来的黑色煤灰,他低头看向键盘,这才发现白色的键盘早已被手上的煤灰染成了黑色。
心惊胆战的河田意识到自己惹上大麻烦了,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始思考对策,办公室的灯突然熄灭了。之前一直被河田忽视的呻吟低吼声越来越近,他此时才注意到这令人汗毛直竖的鬼哭神嚎。他顺着声音看去,黑暗的办公室尽头,一团似乎更加漆黑的东西正在蠕动着向他靠近。河田早已吓得喊不出声来,他的心中却在呐喊尖叫。
随着那个东西慢慢靠近,河田终于看清楚了它的面貌。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影,它的黑色比昏暗无光的办公室环境更加深邃,宛如通向地狱的无底深渊。瞠目结舌的河田一下从办公椅上摔了下来,不断朝着黑影的反方向后退着爬去。黑影越来越近,它的轮廓逐渐明晰起来,那是一个面容诡谲扭曲的男人,脸上的皮肤因烧灼而溃烂变形,它带着充满恨意却又空洞的眼神一点一点地逼近河田。在它的身后,更多黑影也从各个角落朝着河田爬了过来。已经近乎失去最后理性的河田忽然听到了身旁的办公桌下传来了轻微的声音,他条件反射性地扭头看去——办公桌下的黑暗之中,无数张烧焦溃烂的脸正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
伴随着河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办公桌下无数双黑色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腿……
伊藤家公寓,租住在梶川亮自杀房间里的山本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两年时间,一直太平无事,此刻的午夜他正酣睡香甜。
安静的房间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东西摩擦的轻微响声,那种声音持续不断,好似没有尽头的钟摆,不达目的不罢休地不停来回摇摆摩挲。连续不停地声响中,山本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迷糊的双眼,微微坐了起来,朦胧地看向四周,一刹那,那种声音顿时消失了。
睡意正浓的山本并未在意,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躺下准备继续入眠。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那种奇怪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轻轻的,干干的,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着榻榻米地面的声音。昏昏沉沉的山本不想被这种声音纠缠,他换了个睡姿,把一边的耳朵埋进了枕头中。不料那种声音反而似乎因此而变大了,变得越来越响,摩擦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山本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房间内明明是木地板,怎么会出现摩擦榻榻米的声音呢?他仔细聆听,声音似乎正从自己双脚的方向传来。山本再次睁开眼睛,略微抬起头来,斜着眼睛朝被子末端的方向看去,不料竟在黑暗里看见了一双脚悬停在自己身体上方的半空中,左右往复地不停摇摆着。那双脚后一根像是和服腰带的东西正随着摆动摩擦着被褥。山本霎时间心惊肉跳,却又在慌乱之余感到一丝怪诞,为何腰带在被褥上轻抚会发出截然不同的——摩擦榻榻米的声音?
山本将视线继续上移,一个被绳子悬吊在空中的女人面孔透过黑暗中的微弱光线浮现在山本的眼前。看着眼前骇人心魄的一幕,山本无法抑制地剧烈喘息着,紧接着情不自禁地吓得大叫起来。在山本的惨叫声中,那个女人圆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眼珠向下斜睨,瞳孔垂到眼睛最下方,死死地盯着身下的山本,仿佛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放过他……
凌晨时分,菩提寺住持国谷被一阵诡异的风声惊醒,在佛门之地修行多年的他立刻察觉到似有事不妙。他立刻起身,穿好衣物,快步走向了寺庙的本堂,来到本堂后的一处房间中,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用绳线精心捆扎的木盒。木盒中有一幅他暗藏多年的卷轴画,那是从上上代住持手中一代代传下来的,这幅画作已经暗藏于寺庙中超过了一个世纪。
国谷回到本堂,在四面的佛像环绕中,点燃了蜡烛,缓缓打开了那幅画。那正是当年奥山三喜带入吉兼家的嫁妆,奥山怪谈中那幅传说中的妇人图。
国谷跪坐在画像面前,凝视着画作中的那位公主,本堂中突然环绕起呼啸的隆隆风声。看着微弱烛光中,那幅早已随着岁月流逝而风化得有些残破的古老画像,国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浅笑意。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画中那位因岁月侵蚀变得有些难以辨认面容的公主,突然改变了表情,面相开始变得狰狞扭曲,而她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邪恶诡异的笑容。
这是自上上代住持在1929年最后一次看到画中人露出不祥的狞笑后,时隔近九十年,画中人再次露出了那不怀好意又罪孽深重的笑容。
这一次,又将预示着何种巨大的不幸将要降临人间呢?
全年代事件完整时代传承脉络图:
电影:《《残秽,不可以住的房间》》;原著小说:《残秽》、《鬼谈百景》(完)。
其他一些回答,欢迎评价探讨: